胤祯偏着头,笑嘻嘻地看着我:“心尘,你该不会是觉得,皇阿玛是随便走走,一不小心就来了山阳吧?”
“没事我干嘛去想皇上为何要来山阳啊,费神费力的事,我可不想做。”我撇撇嘴,“再说,又不是他肚中的蛔虫,哪能猜得到啊。”
“心尘说的是,皇阿玛的心思,哪是我们能想得到的。”胤誐的大嗓门在这祥和的夜色里,显得分明响亮。
“得了得了,我缴械投降,认输了,行不行?”胤祯夸张地嚷了起来,“十哥,你怎么护着她,不护着我呀?我们可是亲兄弟,你怎么能胳膊肘净往外拐呢?”
“呃……”胤誐涨红了脸,辨道,“你胡说什么,本来就是她说得对,你说得不好还怪我。”
“十四爷,脚疼么?”我笑得异常得开怀,满脸的笑意像是快要溢出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祖宗留下的话,还真是有道理呢。”
胤祯闻言,叫起了撞天屈:“明明是你没理,怎么到后来坏的全成了我的?山阳本就是鼎鼎大名的重镇啊。不行,八哥,你来给我评评理,”说着,说着,便把胤禩也拖了进来,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可不能跟十哥一样偏心啊。”
胤禩笑着摇摇头,道:“就为这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像什么样子。”
“八哥,话儿可不能这么说。”胤祯辩解道,“古往今来,山阳的能人志士如此众多,她居然一个都不清楚,不是很奇怪么?”
我好奇地问道:“很有名么?为什么我该知道?”
“久闻心尘姑娘兰心蕙质,该不会连淮阴侯与漂母的故事都不曾听闻吧?”胤祯惊道。
“漂母是山阳人?”这下,轮到我惊讶了,“韩信就是从这里出山的?”
“不错。”胤祯得意地笑了,“可捱到你服软了,真是不容易啊。”
也不去计较他的言语中的戏谑顽笑成分,想起那个如流星般璀璨、又飞快地湮没在权谋之中的军神,想起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叹息。
望着眼前漫漫无际的淮水,在月光下隐隐泛着清冷的水雾,像是看不清探不明的历史风云,又像是深不见底的时局纷乱,我的惬意轻松,全然隐没在烟云雾霭之中,叹道:“韩信若是知晓,随着萧何投入刘邦军中,会换来一声血泪的叹息,不知是否还会踌躇满志地奔赴未知的战场,用赫赫战功为刘邦换来天下一统的大汉王朝么?漂母若是知晓,她一时恻隐所救的,是大汉的功臣,也是大汉的罪人,不知会有怎样的心情?”
“漂母为善,却是山阳之县,淮水之滨,莫大的幸事。”胤禩负手站在月下,对着滚滚而逝的江水,声音中有种莫名的感叹,“清淮有幸,流传千古占鳌钩。”
“岁月无情,消逝几多渔利客。”我轻声地叹息着,“淮水绵绵无止尽,淘尽多少英雄恨,留下多少美人泪。青山依旧人已逝,空余满腹怅然无处去。”望着静静的水面,浮着零星地月光,像是水中花的影轮,又像是怨人的泪痕,我的声音显得有些苍凉,有些疲倦,“若我是淮水,情愿没有漂母,没有韩信。没有昙花般绚烂的璀璨,就不会有饮血含恨的凄楚悲凉。”
“没有了韩信,又何来刘邦的万里河山,何来大汉绵延百年的繁华?”胤禩的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却有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坚决,“男儿自当有所作为,方不负天地间走的这一遭。”
“八哥说得对!”胤祯拊掌应和道,“男儿志在四方,是天上的鹰,而不是地上的羊。若叫我平平淡淡、碌碌无为地过一生,那还不如给我把把刀,还来得干脆些。”
他或是无心之言,但我的心却是猛地收紧了。脑中浮现出一个依稀的轮廓,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踌躇满志,金戈铁马,出征回来之时,却被亲生兄长闲置拘禁,看守冷冰冰的陵墓。这样的苦,你可受得了?这样的日子,你以后该怎么捱过?
“心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刚刚意兴满满地壮志雄心完,回过头来,却看到一张怔忡着带着一丝凄苦悲凉的脸庞,胤祯焦急地问道。
“啊?”我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扯了个笑容:“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胡太医不是说过,要你放宽心,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么。”胤祯的眉锁在了一起,“到底藏着什么心事儿,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也没什么啦。”恢复了一贯的清浅笑容,雅致淡然,“让你们这么担心,倒是心尘的不是了。”
“过去的事?过去什么事儿?”胤誐的节拍比旁人晚了些许,这才回过味来,胡乱猜测起来,“难道是芸娘对你不好?还是其他的姑娘闹事?”
“说到哪里去了呢。”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芸娘待我极好,坊间的姐妹也都很和善,怎会有什么不愉快?”
胤誐顿了顿,紧追不舍地问道:“那是怎么了?”
微微移开了视线,望着越发苍茫的夜空,和渐渐没入寂静的江水渔舟,轻声答道:“梦里不知身是客,来到江南,总会想起以前的生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吧。”
“你的心思总是这般细腻纤敏。”今晚,话儿显得极少的胤禩突然和声接道。
那声音低低的,让我不自觉地忆起,那日耳畔一字一句的喟叹《诗经》,心底那根柔软的弦轻颤着,连忙凝神,将那抹温情封存,浅笑嫣然,和缓而疏离:“身为女子,总会有这般惜春伤秋的情怀;身为青楼女子,若不懂春花秋月的浪漫,怕是芸娘该头疼了。”
胤禩含着笑,那眼神又深了几许,如同眼前流淌着的一江春水,波光粼粼,清澈透明,却任凭你怎样地望,都望不到底,望不到尽头。
“明儿就该返京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散了吧。”胤禩温润的声音如风吟玉击,在悄然流动的空气里,传出清越的声响,让人不自主地想要沉浸其中。
他的话,即使是莽撞的胤誐,也是言听计从的,带着一脸的不乐意,喏喏地“噢”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