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誐、胤祥、胤祯都是年轻好热闹的主儿,纷纷应和着叫囔了起来。一时间,岸上觥筹交错,都纷纷端着酒杯过来凑趣儿,还没多少时间,便已是下肚了不少,烧得胃里热乎乎的,说不上的酣畅。
酒劲渐渐上来,我趁着性子,开始喝酒打庄。大阿哥胤禔与我不曾见过几面,并没多少的接触,今日也是被几个弟弟拾掇着出来,见我前来敬酒,便礼貌而生疏地接过酒杯,笑着应和了几句,送了一方古朴拙趣的黄石印章。
款款略施一礼后,我缓缓走到四阿哥胤禛面前。他那一向清冷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意,刚毅的棱角也柔和了几分,握着酒杯在手里把玩着,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要我祝你些什么才好?”
我想了会儿,大方地举起酒杯,笑道:“祝我长命百岁。”
胤禛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看我笑得如此欢快,还是依言举杯道:“那好,祝你身体康健。”
还没等我们喝完杯中的酒水,胤祥、胤祯便叫了起来:“不成,不成!应该是三杯才是正理。”也不得我们张口,便飞快地斟了四杯,不由分说地塞到他和我的手里。
伸手轻轻扶着桌沿,眼珠子稍稍转了转,浮出一缕狡黠的笑意,又道:“第二杯,祝我吃穿不愁,元宝多多。”
胤誐嘀咕了一句:“这是什么愿望?”只是,以他的大嗓门,虽是嘀咕,却也十分响亮,让在座的人听了一阵好笑。
我不甘地辩道:“我又不像你们,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矜贵主儿,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花钱?”
胤祥忍不住撑着脑袋,笑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小财迷。”
“什么财迷?”我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银子不是万能的,不过没有银子,那是万万不能的。这可是至理名言,道尽银子的真谛啊。”
“好了,好了,算你有理。”胤禛举着第二杯酒,唇角微扬,“第二杯,祝你财源滚滚。”
我得意地朝胤祥笑了笑,又开始想第三杯的措辞。见我凝眉思索的样子,一直温和地看着众人的胤禩,含笑插了一句:“祝你有段美满姻缘。”
大家都是拍手称好。胤禛握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望着杯中晶莹的酒汁折射出喑黯的光晕,缓缓压下心底的那一抹悸动,清冷的眸子平静依旧,点点头,道:“祝你有段美满姻缘。”
我笑着饮尽第三杯,心中却浮出点点苍凉。姻缘,看似简单的两个字,离我却是那般遥远。无论今日的我如何风光,如何多姿,终是抹不去坊间女子的身份,要想获得一段美满姻缘,谈何容易!身份,地位,那一道道鸿沟,生生地隔断了鸿雁,隔断了月老手中的红线。
胤禩看着盈盈立在自己眼前的玉人,保持着一贯的温雅笑意,优雅地执杯,饮尽。脑中却是一直回放着先前的情景。原来,那素来冷静甚至冷漠的四哥,也有这般的柔情。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发现,只是却瞒不了自己的眼,更瞒不了他的心。
想到这里,胤禩心中轻声地笑了:四哥,对于那个位置,你也是这般,明明相争,却表现得那样的无争,可惜还是没能瞒住我。如今,对于眼前的人,你还是这般。没想到,你我兄弟二人,想要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这一轮酒喝得又快又急,脸热得有些发烫,我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打开,清凉的风吹乱了三千柔顺的青丝,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地排出,像是要把万千思绪也一起散开似的。
酒宴上,老十和十四正拾掇着,灌十三酒,大阿哥乐呵呵地当着和事佬外加监酒官,四阿哥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平静的浮冰下,偶尔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恍惚。八阿哥也还是那般优雅自如,一派谦谦贵公子的风范,那双含笑的瞳眸,明明离得那样近,却又让人看不真切。
老十他们喝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劝酒的词儿,便把目光投向临窗而立的月下少女,将我从漫漫思绪、渺渺天际拉回了现实之中。
胤祥俊朗的眉目间满是笑意,看着被他们拉来的同伴:“怎么,这么快就去搬援兵了?你的酒量行不行啊?”
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随口接道:“喝酒喝得是气氛,行不行可不好说。”
“对,对,对!”十四有些喝高了,说话都不太利索,“酒不醉人人自醉,说不定心尘一来,你就醉了呢。”
“哈哈!有道理!”十三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洋溢着万千豪情,玩笑道,“敢情你们打着这主意,哈哈,心尘,来,我们喝!”
“干!”
四只酒杯敲击出清脆的音律,点点晶亮的液体溢出酒杯,滴落在指尖,衬着白皙的手指分外晶莹。仰首一饮杯中酒,垂眸再品酒中香,我斜倚着桌角,慵懒而自在,声音清越如流水淙淙,笑靥粉羞如待放花蕾,趁着酒兴曼声吟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期。”
十三反应奇快,连忙又满斟一杯,递到我的手里,口中应和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抬眸轻眯,便看到他善意的笑容,见我抬睑,轻点了下头。心中一动,便知他已然明晓我不经意间吐出的心语。这一对一答间,便是德昭与我的心路。微微一仰脖,倾饮杯中物,逸着清香的酒汁,顺喉而下,像是要将那漫漫愁绪情愫尽数冲入心腹,重重地滑入纠结的肠中,缠缠绕绕,成了心底那打不开的结。
胤祥似乎看出我的不对劲,接着斟酒靠近我的身边,轻轻的叹息在耳畔扬起:“难得的日子,莫要想太多了。”
浮出一缕清浅的笑容,颔首低语:“好。”
十四喝得已经有些走不稳路了,枕着胳膊趴在桌上,脑袋虽然晕,眼睛却还很尖,抖抖地伸出一根手指,笑嚷道:“瞧瞧,两人在那头说悄悄话呢。快跟我们说说,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十三哥,你也忒没义气了吧,居然舍了大伙儿,在边上陪美人……”话说到后面,早就已经没了先前的气势和声调,嘀嘀咕咕的,只能依稀中听到几个词儿。
胤祥好笑地看了眼十四,摇头失笑:“都醉了还这么不老实。”
我点点头,一脸认同:“比上回好些了,总算不会嚷着让我唱歌,我已经很庆幸了呢。”
“唱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胤誐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出声问道。心里却是有些不太爽快,十四的话,虽是笑语,但听在心里,胤誐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明明是自己最先认识的,可现在看来,倒是和十三他们走得更近些。一想到这里,胤誐总是觉得心口闷闷的。
“就前些天,十四弟喝醉了硬拉着心尘,让她唱歌儿。”想起那首朴拙有趣的童谣,胤祥远远地看了眼胤禛,想起那捉泥鳅的事儿,不由笑道,“十四的酒量不行,酒品也不好,没想到,连唱曲儿都还跑调,真真,哎。”
“倒是真性情呢。”我笑着续道,“朱敦儒的词里,我只喜欢那一曲《鹧鸪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看他那醉酒而眠的样儿,别有一番疏狂儿郎的韵味。”
“不错,昔日先贤竹林酣畅,狷狂不羁的洒脱,想来也的确是‘真名士自风liu’。”虽然早就知道眼前女子的不凡心性,但听闻她与自己一样,推崇魏晋风liu,胤祥仍然忍不住满心惊艳。
我也不由惊讶万分。知道他是不羁的侠客性情,却没想到,身处金字塔尖的皇家贵宥,竟会推崇嵇康、阮籍之流,竟会不喜儒家思潮,笑声轻扬,取过一双竹筷,在桌上随意地敲着节拍,口中吟道:“藻泛兰池。和声激朗……”
刚起了头,便见十三拍案而起,一起朗声诵道:“操缦清商。游心大象。倾昧修身。惠音遗响。钟期不存。我志谁赏。”
桌上众人看着颇有豪气的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胤禩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宠溺,抬头和对面的胤禛,说道:“没想到,这两人不仅都有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儿,就连崇尚魏晋,洒脱不羁的名士风liu的爱好,都这么像。”
“不错,的确很像。”胤禛那千年不化的冰霜也消融了几分,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翩然而立的两人,男的挺拔俊朗、卓然不群,女的纤柔清丽、飘逸脱俗,举杯而饮,同声而诵,显得格外和谐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