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存在仿佛临驾于岁月之上,身间的无数眸子虽带着万灵的情感,但是却有一种使得仙神都不得不窒息的淡漠。
庞大,庞大到仿佛一颗眸子便能将整方天外塞满。
高伟,高伟得恍若是一切“帝”与“主宰”的概念源泉。
随之而来的是将空无都染透的污秽,将比空无更空处压得扭曲的威压。
残破的龙袍间令灵官都要避讳的污秽之气,无尽眼眸里要使星君胆寒的庞杂情感,以及那恣意汲取着天道营养的漫漫根须,将这尊神祗表达得更为恐怖。
张清和霎时间就闭上了眼睛,但是脑海之中却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中天上帝的模样来——他手中的镔铁剑上,那颗淡灰色的眼珠子骤然骤然睁开,里头庞杂的情感夹带着与那位同一的诵经声,开始不可抵御地激荡着,发出渗人的嘶吼与欣悦。
剑在颤动,镔铁却将那眼睛牢牢锁着,使之无法超脱而出。
他见过中天上帝的投影——但那并非是中天上帝本身,就连那投影的模样,也不过是他的神魂与大道天音相妥协,而构建出的他所能理解的中天上帝形象……
直到祂此刻将目光投来,张清和才真正明白,真实的中天上帝……压根没有形体可言,祂是某条概念之上驻扎的源头,也许有具现的实体,但是绝不是他现如今所能够理解辨别的——
那样恐怕心湖里长出的东西瞬间就将挤占他的躯壳,直接给他包圆了……
几乎在这股子威压出现的同一瞬,张清和便在心湖之中默诵请神了——这谁能顶住啊?!
要不是念动了这门功诀,此刻他现在肉身与神魂状况究竟如何还犹未可知……
他已经无暇去管文昌与郭思成的状况,此刻仿佛除了武德假面再次扣上之后滋生的麒麟补服,连他的玄囊,一切有实质之物都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若不是他有身周净土相护持,恐怕此刻这玄囊与玄囊里头的诸般事物都要……“活”过来。
“我既然还存在着……那么证明东天还没死,不然以我之力不可能在这片奇景中保有主观意识。并且中天来临这事必是有设计有过程的,不然我的存在一瞬间便被全然否定。”
张清和回忆起文昌所授的所谓“常识”,又想起那两人上山之后打的谜语。
心中闪过一个惊骇的念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两个……疯子……
他的状态很奇妙,与其说是状态,倒不如说这片空无崩裂之后的状态很奇妙,他在同一刻,不同时空的念头与动作都在交叠着,他一面思考一面将心湖之中请神术的道与理交织强压着脑海之中的混沌。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难观其形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
一道灵光纽带直入比高穹更高处往比天都更深层里头去……
最能直观感受到这灵光纽带的,除了张清和当然便是身处太浩天里头的王执心乃至于端木赐、曾参、颜渊……
甚至学问有所成的诸位学子,都感受到仿佛神魂一沉,有某种伟大的本源,正在他们的道理拉扯之下接近这浩荡不知其所止的中天人间。
众人自然在一天之内观望到了仿佛此生所未见的奇景——
先前是仿佛他们那位祖师强势临尘仿佛打下一道圣道劫火,将背阴山抹成一片虚无。
又有一道星辰神光自北天玄微星接引而来,意欲清靖残存的污秽。
可这神光持续了不过须臾,太浩天所有变得鲜活清灵的事物便仿佛又糜颓起来,天地之间隐隐约约唱诵起无边的祭乐而随着那祭乐声大……
三代、四代、五代圣夫子的面容,数千年来历代长安身达混洞的圣人与亚圣的虚影哀默地显露于太浩天之中,这些身影无表情且肃穆仿佛受着某种钳制,最终随着太浩天万物一齐归于死寂。
太浩天的群松千年的苍青泛黄倒下山石青岩化作沙土地势在更变金乌也受了遮掩,就仿佛这片天外天在死去,这片天外天的主人在死去……
王选与诸位圣人夫子跪伏下来,难以相信眼前的状物,有甚者悲切不能自抑。
想来他们猜到了——
“先圣在……在死去?”
“仙也会死吗?”
“什么存在……能使一尊仙陨落……”
但是……王选抬起头来,见着仿佛天塌地陷一般重新改换容颜后的太浩天,却觉着,莫名有些踏实。
不仅仅是王选,王执心等人无不是这般的直觉。
正也是众人觉得一切终于要归于沉寂之时,无边的帝道气息又自背阴所在的天域之中升起,那道恍若天穹之主,九九至尊的道韵,虽然有所克制,但是仿若穿透漫漫虚空而来,惹得堪堪死去的太浩天又是一阵动荡。
那位并没有对他们以瞩目,只不过是在观察着与他们相关的某人或者某事,却使得整片太浩天遭了灾殃……
仿佛天柱断,仿佛地维绝,地有熔岩,天生劫火,这片小天地仿佛就要破碎于天外虚空之中。
“老师,是否功成了……”
王执心不知晓张清和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却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虑,他观摩着那天外灵光接入不可知出,并未降入中天大界,脸上忧色更甚。
放眼望去,无不是十四峰诸学子化虹而起,躲避灾厄。
这种境地之下,倒是那浩然正气拧成一股子,与依旧发挥着效用的太浩天仙禁互为表里,勉力维持着这方天外天不被崩裂在虚空之中——道文闪烁,仿佛这仙禁自被隐太子以及平子设下起,便有着这一功用……
“执心,走!”
王选与部分夫子想要勉力将学子挪移出去,见着王执心还在探究般地剖析眼前这景状,老圣人几乎要吼出来——张清和也不知在山上如何了,现在王执心可算是长安塾够格担上天下行走的独苗!
“王圣,无碍,天灾终究是小事尔,我相信张兄……”
王执心勉强笑了笑,看着诸圣还在维持着太浩天中天地之间的平稳,虽渺小如蚁,却执拗得倔强,又想起内心的担忧,便打定心思也留下来——只要诸学子这气韵犹然在,只要山上的人尽早把事儿办完,那太浩天便能留存下来。
“张兄,张兄刚才在山上!?”
“禁地被夷平与张兄有关?!”
身后三人与诸学子原本慌忙得心一滞,哗然起来。
王选看着拧作一股子绳的儒学社众人忽而不知如何出言。
端木赐此刻高声道——
“张兄上山,是为我塾万年太平计!虽不知山上有什么,但相信诸位也能感受到,我等浩然气可与太浩天相依存。
赐无才无德,得授德行至理,当躬行以奉,愿身凝浩然气,与太浩天共存亡!”
“参愿身凝浩然气,与太浩天共存亡!”
“颜渊亦然!”
“我孟、柳二人愿身凝浩然气!”
“刘东升亦然!”
“段天然愿与太浩天共存亡!”
王执心看着身后的千百名学子,看着身前无奈的王选,看着不惜割舍修为平复太浩天天灾的圣人亚圣,眼睛一亮。
“此为……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