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可了不得,径直引得一尊解廌法相自欧阎良身后显现,这神兽法相状同麒麟,又生独角,三足,有陇背,肋间双翼伸展,威武神俊非常。
它仿佛代表着天地至公,维系着天行之常,神色无动容,眸子冷厉。
洞虚巅峰的法相已然被修士自身的道则所缭绕,所携带的威能是惊人的——君不见太阴星君的玄天生皓月法相,实则不过是太阴皓月法相与太阴自身道则相纠缠而生大道雏形。
太阳星君的黄天大日法相亦然。
此刻的解廌脚下,也有层层洞虚修士才能领悟的道则衍化作天梯,直直通天而上,仿佛上达天听一般。
欧阎良将自己油腻肥厚的手掌抬起,解廌巨大的指爪便与他的手掌相合,天地灵息动荡之剧使得太浩天虚空传来“咔嚓”般的崩裂之声……
虽只是淡淡一掌,却已然动了欧阎良所悟道则的全力——他便是这样的人,谈笑之间,就往人心口之中递刀子。
张清和除开在镇安屠了一众大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摩洞虚修士认真动手,那道则之中内蕴的惊人威能使得他呼吸一滞,运行周天的灵息都开始有些颤抖,肉身因为欧阎良逸散的灵压而有些崩溃的驱使,险些维持不住伪装作王执心的天宫敛息法。
原本自镇安关回转之后,他对于洞虚的轻视之心日益加重,甚至于算计了许握瑜之后,他便也连混洞都隐隐不放在眼里,然而欧阎良这一巴掌……不仅要镇压许握瑜,也着实将他一巴掌拍得醒转。
纵容他有些底牌,可没能达到比拟仙神的层次之前,又凭何在中天大界之中猖狂?
他甚至都不需要开灵视,都能知道眼前这神兽虚影,所谓的解廌,不过是一尊面目可憎的邪魔,身上接驳着长长的血肉脐带,顶头上司不是戒律星君就是其坐下灵官。
法相尚且如此,上面的东西如何可想而知。
气息逸散,暗室倒是未见丝毫损毁,许握瑜原本那无可形容的血肉几何被糊作一滩细碎的烂肉,不断蠕动起来,试图修补、再生……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张清和看得目瞪口呆,浓郁的腥臭与血腥气递入他的闻觉,使得他不禁感叹——是真的下饭……
“圣夫子莫不是凶多吉少了?儒学社汇聚了浩然正气这等大事,也不见他出面。而今他家‘好弟弟’闹腾成这样,莫非还能龟缩着不成?”
欧阎良嫌弃地甩了甩手,对王、曾二圣笑脸相迎,然而说得话却无比不中听。
“这……分明是圣夫子与老徐留在了暗室之中才对……缘何是许……圣人。”
王选犹豫道。
那团血肉依旧在蠕动扭曲着,重塑着自己的躯壳,自脓液之中抽出一根根肉须,相互纠缠,仿佛要继续组构成有型的实体。
同时那骇人的戾啸与呓语一直不见停止,听起来还显得有些中气,着实有些干扰不良人问话。
欧阎良与“王执心”对视一眼,这胖子也同王选以及曾圣二人一般,料定张清和是与李墨合作的暗子。
“有劳王公子了!”
“好说。”
“王执心”轻轻拱手,心湖之中勾出一股子浩然气,想了片刻,又往里头藏了一手逍遥游的道与理,就是往许握瑜一压。
“唳唳唳!!!”
几近要将寻常低境修士神魂震碎的啸声响起,随即便慢慢虚弱下去,地上那滩子烂肉剧烈地翻涌,好似承受着普天之下最惨烈的酷刑。
乖乖,这比司里专职提审的那些不良们手段都要劲儿啊……圣君陛下这伪装作王执心的暗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眼下这个情境,没人会把王执心单纯当王执心看,他并非洞虚却能抵御侵蚀的理由更不必言说——
别问,问就说李家的伏笔。
而这胖子最是会感受情绪,能让无感情乃至于无痛苦概念的邪物感受到如此痛苦,饶是他被称作活阎罗,都吸了口凉气。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欧胖子转头笑道。
徐见山刚要开口,却好似听到了什么交代,面色一变,沉默了一会,终究是没有出言。
他有些犹疑,隐晦地看了眼“王执心”低下头来。
“见山,圣夫子人呢……圣夫子究竟去哪了?!”
王选最是关切,先行查探了一番徐见山的身体,而后问道——他反倒是有些不敢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徐见山差点着了许握瑜的道,只有两种可能……
而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见到。
“我……我不知道……”徐见茫然地看着王选。
“我记不清了……”
“圣夫子要与我交代事情……”
“但是出现的却不只有圣夫子,还有许圣……可许圣分明走了……为何,为何……”
徐见山故意说得含糊,使得三人拧起眉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而正在此刻,太浩天十四峰之中,却有着一声声钟鸣传荡着,那声音自真院而起,长久而不息——
那并非是祭天的礼乐,而仿佛是某种哀鸣与追悼,仿佛文道的车架,要将故去的圣人送往仙神的天都。
张清和倒是老神在在,在场的另外三人听到这钟鸣之声却是齐齐一变,尤其是王圣与曾圣,眼底的震撼与哀悼一时间难以自抑……
“我原以为……只会有两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第三种……”
王选喃喃道。
曾圣也木然地自袖中掏出不断闪烁着的玉令——
“文忠啊……”
“曾圣,想必您也听到了。今日午时……圣夫子便已经在背阴山结庐之中……殡天了……
我等所见到的那尊圣夫子,不过是有心人以敛息法伪造。”
“是谁,谁发现的?”王选最是重传承,长安塾内忧外患之际,由不得他不心焦。
“不会出错的……方才便是我与诸位亚圣,发现了圣夫子的尸身。好似是不加防备的情况下,被邪物破了劫身,又受道则重创……”
文忠夫子哀切地答道。
“……原来如此。”
欧阎良这下倒也不笑了,他冷冷地扫了眼那滩烂肉,满是肥油的脸上神色冰冷。
只有张清和毫不动容,他看着情真意切的一众人等,还有低头沉思的徐见山,心中不禁鼓起掌来——
他果然没算错,真真是好一出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