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便如曹洪所令,一众汉军将士若是不能率先突破这些个黄巾力士,又如何能冲到黄巾阵列当中,去相救曹操呢?
上千人的肉搏混战,可比曹操、王斌、夏侯惇的千骑突击惨烈的多。
也不知这些个黄巾力士,竟是如何选来的这般兵器,近战与汉卒手中的刀剑矛戈相击,当真是降维打击。
这个时代的兵械,实际上还没有做到统一品种规格,批量生产。
无论是汉军亦或是黄巾贼,所用兵刃大抵都是由营中铁官,一柄一柄铸造而成的,铁官对于战斗器械的刻板印象,或是说对于战斗搏杀场面的设想,直接影响了兵械的形态,这也就是为何黄巾力士手中,竟然会拿着如此别出心裁的铁锤,而汉军将士手中却是清一色的刀剑了。
再加上便是如曹操、刘辩,这样的将领,所佩戴的兵器,也不过是铁官们加以对个人身长、体格进行比对,造的更为合身顺手一些。
至于将士们携带的兵器,能正常砍杀就好,自然不会如将官们的精益求精,故而在这两个条件的限制下,战场肉搏之时,兵器之间的互相克制,就会对战斗结局产生极大的影响。
甲士与甲士之间的搏杀,就兵械而言,铁锤自然比刀剑矛戈有用的多。
汉军将士虽在数量上近乎于黄巾力士的两倍,但是一经战在一起,竟是叫黄巾力士占了上风。
因为黄巾力士衣甲齐备,汉军将士无论是以刀剑劈砍,还是用矛戈突刺,都很难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产生穿透铁甲的效果,既然穿透不了铁甲,自然也就难对黄巾力士造成有效杀伤。
可是反观黄巾力士这边,却又截然不同,铁锤比之于刀剑矛戈,虽然并不锋利,但是猛力锤在铁甲之上,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虽从表面上看,这一锤砸下,并未有对铁甲造成多少破坏,可是钝器的伤害,深至骨肉,为铁锤击中的汉军将士无不痛嘶哀嚎,更有甚者竟然当场呕血身死。
这样一番照面拼杀下来,当先冲在最前处的数百个曹氏家丁,竟有半数或死或伤,失去了战斗力。
几个为黄巾力士砸断了腿骨的曹氏家丁,俯在地上,竭尽全力朝着身后汉军将士嘶吼道:
“莫要上前,退回去,退回去……”
“贼人兵器古怪,莫再徒劳送死……”
然话音未必,黄巾力士大喝一声,继而手起锤落,正自砸在了家丁脑袋之上,只听得“铛”“铛”数声,数个曹氏家丁声响顿止,头颅之中,白花花和红彤彤的物什融在了一起,竟是溅射的满地都是。
“他们不是人!是鬼卒!是鬼卒!”
“贼道施法了!天兵下凡,刀枪不入!”
一众民夫、材官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胆子小一点的,早已是吓得屎尿奔流,再不顾曹洪先前如何威胁,当即发一声喊,丢了兵刃,便往身后溃逃。
此时的曹洪虽是慢慢恢复了神智,然或是受了黄巾力士一记猛蹬,小腹处受了极大损伤,尚不能独自站立,见着百余个民夫、材官这般溃逃,心中自然是焦急无比,怒声喝道:“不许逃!不许逃!”
这般情形之下,溃逃之人心中无外乎“活命”二字,哪里还有人理会曹洪号令,片刻之间,汉军阵列当中竟是少了百余人,便是连一向视死如归的曹氏众家丁,竟也受得这般气氛影响,产生了莫名的惧意。
“军侯,将士们士气低落,只怕再战下去,或要全军覆没了!不如我等权且撤军,重整阵列,再行相救都尉之事吧。”
曹洪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就要晕死过去,然其一心相救曹操,终是靠着一丝信念强行支撑住了身体,继而紧握这说话之人的衣领呵斥道:“你也想跑吗?”
那家丁赶忙跪倒在地,惊声言道:“在下既为曹氏家仆,誓死效忠都尉,如何敢有背弃之举?只是……只是我等再无突破贼人阵列的可能了!”
“你要尽忠?却又说个这些,到底是何居心。”曹洪怒意更甚,猛地抬脚一踹,将那家丁踢出了三四步,骂道:“曹氏没有你这等猪狗,若是要逃,自去便是!”
家丁泪流满面,兀自起身,朝着曹洪叩了三个头,继而猛然站起,拭去了眼角泪水,恳切言道:“身为曹家人,死亦为曹氏鬼。”
言罢,忽地抽刀转身,大声喝骂道:“猪狗之人,亦敢死战乎?”
黄巾力士的步步推进,本因汉军将士的溃散逃命,变得极为容易,忽见一人竟是逆着人潮而来,惊异之余更是有着一丝不屑,未及那汉卒到得跟前,三根铁锤已然从不同方向,齐齐砸向了汉卒。
汉卒不过执着一柄环首刀,见着左前右三处各有一铁锤砸来,想要侧身避让总也躲不过其中一锤,无可奈何只得架起环首刀勉力格挡。
三锤齐齐砸在了刀刃之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环首刀应声断成了四截,又听那汉卒一声惨叫,或是那支架刀的右臂,下场亦如长刀一般无二。
黄巾力士可不管身前之人如何疼痛,旋即又是一锤砸向汉卒胸前。
汉卒右臂筋骨尽碎,已是疼的面红耳赤,然见着黄巾力士又一次挥锤上前,非但不作避让,反倒是以左掌接过刀柄,直直上前。
又听得“咔嚓”一声,铁锤正中汉卒胸镜,那汉卒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血,随即咬牙怪叫一声,竟以那支断成三四截的右臂挽住了身前黄巾力士的脖颈,继而抬起左掌,猛地将手中长刀插入了黄巾力士的喉咙当中。
黄巾力士喉口吃痛,竟是叫不出声来,却也下意识的抬起左掌,一掌拍在了汉卒脸颊之上。
汉卒终是抵不过那力士力大,口中迸飞出两颗带血的牙齿,继而朝后一仰头,终是死在了原地。
力士喉口中刀,亦是血流不止,片刻便也俯在了汉卒身上,就此死去。
孰料见着同袍身死,迎面奔往汉军的黄巾力士竟是视而不见,踩着同袍尸身便即上前,口中大声呼喝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后头的黄巾力士听得前处声响,亦高声附和:“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般口号声此起彼伏,到得后来,竟是整个黄巾阵列中都在响彻着这般叫喊声。
一众黄巾力士在这样的叫喊声中,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任由汉军将士刀剑矛戈刺破皮肤,穿透身躯,也不做丝毫避让,便是血流不止,重伤将死者亦要竭尽全力,上得数步,砍翻一个汉卒这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如此一来,汉军溃势更甚,千人方阵之中,竟有八成民夫以及新征材官踉跄逃命,留在原地奋力拼杀的曹氏家丁,死伤将近六成。
曹洪见着先前那家仆慷慨赴死,已是红了眼眶,眼下又见这许多一同从沛国而来的儿郎便就永远的埋骨此地,可谓是肝肠寸断,竟是哽咽喝道:“猪狗匹夫,焉敢死战乎?”
言罢,竟也是推开了身侧搀扶其人的亲随,举起环首刀,便要上前作战。
围在曹洪左近的的亲随尚有百十人,见着这般境况,自也皆萌死志,亦纷纷抽出腰间兵刃,纵声长啸道:“猪狗匹夫,可敢死战!”
如此又战得半个时辰,无论是黄巾力士,亦或是汉军将士,尚且活着性命的,却也都为鲜血染红了衣甲,仅凭着一口傲气兀自做着最后的拼杀。
曹洪与十余个亲卫叫三十来个黄巾力士围在了当中,无一例外,尽是鲜血染面,衣甲破碎,便是手中为铁官以精钢造铸的环首刀也都砍卷了刃,再难现锋芒。
曹洪深知将士们身疲力竭,再难厮杀,又见身前三十余个黄巾力士虽也都喘息不止,但是个个目现精光,俨然颇有余力,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凄凉,长叹了一声,言道:“今日,我等弟兄同往幽都,弟兄们惧否?”
一众亲卫皆不过二十来岁的少年郎,这般大好年华,若要说并不畏死,终不过是牵强之言,然既逢曹洪说话,众亲卫虽有因恐惧颤栗、涕泪纵横者,亦高声答道:
“不惧!”
“得与军侯同死,实为幸事!”
“报国之事,死则死矣。”
曹洪闻言,虽深感悲凉,却也壮阔言道:“为黎庶死,壮哉!为社稷死,壮哉!”
众亲卫亦随曹洪之言,纷纷附和。
曹洪又是长望了曹操方向一眼,轻叹一声,暗自言道:“若得死前再见一眼兄长,也算是了了今生所愿。”
正自这般想着,忽见蛾贼西侧阵列,阵型涣散,旗帜纷乱,又见那高台望楼之上的波连,频频举旗,正是指往西侧方位,曹洪微微吃惊,再三凝神细看,但见冲天火光,正是从那蛾贼营寨的西侧山林间来。
曹洪恍然大悟,放声大笑道:“殿下没有弃我等而走!”
又见身前黄巾力士个个面容惊恐,不知所措,曹洪又即喝骂道:“猪狗匹夫,今日乃有殿下取那波连首级,尔等黄天难覆苍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