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中,气氛变得奇怪起来,大家都心事满满,激动万分,却都不敢提前说出来。
每天到衙门点卯,都期待这大事发生,邸报的销量翻了十来倍。
等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已经成了大家的共识。
至于这个消息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无非是改朝换代!
忠于大齐的人,几乎都已经离开了权利的中枢,即使有也只敢在心底,默默念一下大齐的功绩。
大齐得国最正,可惜太祖事业未竟,而子孙昏聩无能。
接下来的几代帝王,只知道贪图享乐,吃太祖的老底,致使南北分割百十年,一江水隔断同宗同源。
陈寿自己倒是很淡定,时机到没到,他最清楚不过。
若是提前了,显得度量小也就算了,还容易引起反弹。
如今这天下大势,已经很难逆转,自己坐拥西凉的靠山,他们就算是不出凉州,也是一个巨大的威慑力,是自己的定海神针。
没有这个盟友,自己手下的人,不可能这么坚定地跟着自己。
有一个州县的人投降,都有可能改变一场大战的结果,梁仲秋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陈府内,后花园中,陈寿现在反倒有了时间,每日里优哉游哉,陪着家人。
院子里的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陈小雪趴在爹爹怀里,看着姐姐举着胳膊和丫鬟们捉迷藏,在那来回乱跑。
陈小花生得粉妆玉琢、人见人爱,谁见了这样水灵灵的可爱小丫头,都打心眼里喜欢,可惜就是性子太淘了,比男孩还不省心。
两岁半的小女孩,已经十分闹腾,陈小花继承了她小姨的好动,一刻也不消停。
毕竟是长女,陈寿恨不得往死里宠溺,连大声呵斥一句都不肯。一般家庭,似乎总是性别交叉的,父亲会对儿比较娇惯些,母亲则对儿子娇惯些。
倒是李灵凤,说打是真打,经常撸起袖子打女儿,还说什么不教训不成器。
这种时候,陈寿一般在一旁,时不时劝一句。
“别打孩子,你怎么还真下死手?”
“哎呀,轻一点,你倒是轻一点嘛。”
......
多了他也不敢说,因为虽然宠,但是孩子不教,那也是绝对不行的。
尤其是自己刚刚挣下一大份家业,若是不管教孩子,将来出来一个刁蛮公主,祸害人可不轻。
真等她无法无天的时候,想管都来不及了。
李灵凤比自己更理智一些,反正陈寿是绝对下不去手的。
相反,怀里这个,就老实乖巧很多。
这才是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小小年纪,就是个小淑女。
陈小雪身上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衫子,袁心玥每天坚持亲自给她打扮,用足了心思,自然十分好看。
她大眼睛、尖下巴,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小脸搁在陈寿的肩膀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花园里,一片叶子,也能吸引她的目光很久。
“小花,过来!”
陈寿喊了一声,陈小花朝着他做了个鬼脸,继续和丫鬟们追逐。
陈寿无奈地笑了一声,回头跟桃儿说道:“你去给她擦一擦,这冷风嗖嗖的,免得出汗着凉。”
桃儿笑了下,掏出手帕,走到近前,陈小花却跟一条小泥鳅一样,轻巧地躲了过去。
桃儿无奈地看了陈寿一眼,后者也没了招数,笑着说道:“一会嘱咐奶娘,给她洗一把脸。”
正说着呢,突然陈小花脸红扑扑的,主动走了过来,怯生生地捉着陈寿的袖子,一副乖乖女的样子。
陈寿稍微一怔,就知道肯定是李灵凤来了,果然回头一看,李灵凤正皱着眉,看着自家闺女。
“你在这疯跑什么?还有你们几个,就知道陪她疯!”
几个小丫鬟低着头,不敢顶嘴,陈小花眼珠一转,笑道:“娘,你真好看。”
陈寿把大女儿抱在怀里,放在另一条腿上,笑道:“她可乖了,就跑了一小会,正好让你看到了。”
李灵凤抓起陈寿的茶杯,喝了一口,冷哼道:“信你才怪,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
“我真喜欢小雪这孩子,来,让姨娘抱抱。”
陈寿和自己女儿对视一眼,陈小花吐了吐舌头,有一种躲过一劫的笑脸,可爱至极,躺在他的怀里十分舒服地蹭了蹭脸。
“你去哪了?”陈寿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你知道么,李欣想要回凉州过年,被我爹拒绝了。”李灵凤说起自己的二哥,从来是直呼其名不用敬称,陈寿印象中好像是从李锦死后开始的。
那时候李欣确实有些淡漠,让很多人一度怀疑,是他派人杀了自己的大哥。
当然,李灵凤没有这个怀疑,她很了解自己的两个兄长,李欣不会做这种事。
陈寿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他凑近了一点,低声问道:“李欣要回去凉州?”
“我爹说了,不许他踏入凉州一步。”李灵凤丝毫没有对二哥的同情,笑着问道:“怎么样,对你这个女婿够意思吧?”
她眉梢眼角,都带着一丝得意,当初她看上陈寿的时候,这厮还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弄臣呢。
他蛊惑皇帝,炼丹求道,结好宦官,搞的天怒人怨,满朝文武都欲除之而后快。
谁能想到,这才几年,陈寿已经是今时今日的地位了。
若是他真的当了皇帝,自己封个妃子,将易如反掌。
前朝太子妃怎么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说这件事。
妹妹的皇后的位置,当然是跑不掉了,谁也不可能取代,就算陈寿让自己来当,自己都不会愿意。
西凉倒霉了一百多年,终于时来运转,可不能让李欣给毁坏掉。
他若是强行出手,毁坏的不止是西凉的未来,还有自己李家的未来,以及自己和小妹的幸福。
李欣是有这个能力的,若是父亲不是这么决绝,让他回到凉州,事情又不确定起来。
在大齐朝即将覆灭的前夕,他这个忠心的臣子,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来,李灵凤相信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当然,现在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齐覆灭,陈寿上位。
幸亏陈寿有先见之明,把他按在河间府,那儿北边是幽燕有张正元;南边是赵鸿和岳鹏的人马;西面有袁显年;东边是茫茫大海。
李欣指挥的动的,也只有一万多个本部兵马,而且真要是和陈寿撕破脸皮对垒,那时候会追随他的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人。
毕竟大家吃的是陈寿的,穿的是陈寿的,武器盔甲、战马粮草,都是人家的。
打起来,先掐断他们的物资供应,这一万多人,就得就地抢百姓了,不然都能活活饿死。
李欣就像是被陈寿困在笼子里的恶兽,他有一嘴的獠牙和锋利的尖爪,强壮的身躯,但是面对牢笼也无可奈何。
虎有伤人意,人有防虎心。...
曾经最默契的两个人,一主内一主外,打的巅峰蒙古三次折戟。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陈寿也知道,李欣是绝对不会做自己臣子的一个人。
他有自己的坚持,还有远超一般人的信仰,意志坚韧,不为外物所动,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忠臣良将。
陈寿不止一次,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过如何安置李欣。
但是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个死局,没有破解的方法。
到最后他也只能一次次放弃,不再想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就随他去吧...
有李威在,陈寿知道,西凉稳如泰山,不会落入这个少将军手中,成为他保大齐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想什么呢?”李灵凤见他发呆,不满地问道。
“想怎么报答我那岳父呗,还能想什么?”陈寿笑着低头问道:“小花,你想你姥爷了么?”
“想!”陈小花很给面子,声音清脆嘹亮,陈寿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改天我们去拜访他。”
李灵凤美目一转,瞥了陈寿一眼,笑盈盈地说道:“你要亲自上门,只怕我爹还不愿意呢,不如就让他来一趟,反正他三天两头往汴梁来,路都走熟了。”
陈寿奸诈地一笑,说道:“你说的轻巧,来汴梁不得经过秦拢啊,以前那姚关是你义兄,对老岳父毕恭毕敬,比对他亲爹还好。现如今可不一样了,他做梦都想掐死自己的干爹,我怎么让老人家冒险来呢。”
“谁的路,谁自己清扫,我爹来一趟,顺手就把姚关收拾了。他不是喜欢拜干爹么,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呢。”李灵凤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笑嘻嘻地说道
陈寿看着她得意的样子,不满地哼哼的一句:“你的这些消息,是从哪得来的?”
李灵凤柳眉一挑,道:“就许你有金羽卫?”
“哼,不就是李伯皓么,你少跟他来往。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小心我家法处置你。”
“好啊!”陈小花拍着手掌,大声道。
说完之后,感受到后背来自娘亲的眼光,她感激从陈寿身上滑下来,一溜烟逃走了。
“这混账小丫头,可真孝顺。”李灵凤气咻咻地说道。
陈寿轻咳一声,说道:“说真的,你还是不要再和李伯皓他们联系了,你可是我的女人,我会介意的。”
一听他话里有醋意,李灵凤心底又喜又气,啐道:“人家...”
“我就问你,听不听?”陈寿语气加重了一些。
“行行行,都听你的,逞什么大老爷威风。”
陈寿这才转怒为笑,说道:“也不完全是男女之防...”
李灵凤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李伯皓是西凉将军府在京城的特务机构。
以前大齐的江山,你也埋雷我也埋雷,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接下来,陈寿若是接管了这个王朝,那么将军府的地位,就该摆上日程了。
陈寿会容许将军府继续割据么?
看来不会。
他甚至对将军府的情报机构,开始反感了,李灵凤当然是站在自家男人这边的,她语气轻柔起来,低声道:“我知道了,回去之后,我就写信,跟爹爹说一说这件事。”
陈寿摆手道:“不用,咱们是一家人,何须传话,我自己亲自和岳父谈,大家开诚布公,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个信任问题。”
李灵凤嗯了一声,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陈寿把手放到她的手背上,柔声道:“我不会亏待将军府的,你尽管放心吧。”
“我相信你...一直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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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府,军营节堂,帐内没有点篝火,更没有点暖炉。
桌上摆着简单的地图,还有一个水囊。
正中央是一封书信,简短、意赅!
李欣看着父亲决绝的书信,他甚至不肯多写一个字:
不许你踏入西凉半步
短短九个字的家书,已经断绝了他任何接手西凉的机会。
他十分清楚,在凉州,只有一个人能动摇父亲的地位,那个人是死去许久的大哥。
想起大哥,李欣心中一紧,他是真的不在乎么?
不,他比任何人,都喜欢自己的大哥。这是这份感情,被他藏在心底,不肯轻易示人。
因为他不想兄长的死,被人当做割裂西凉和大齐的引子,让本来就和朝廷离心离德的凉州,走向割据。
长兄如父,在父亲连年征战的将军府,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记忆中兄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对弟弟妹妹们的爱意。
他就像是暖春的暖煦煦的阳光,从来不会让人不舒服,每一个和他相处过的人,都会很神奇地被他吸引,没有人会拒绝和他成为朋友。
当年陈寿只是在昭狱外,见了他一面,在听闻他的死讯之后,就肯为了他陷入这场惊天阴谋中。
要知道,那时候陈寿,满脑子都是自保,他唯一一次的冲动,或许就是为李锦伸冤。
“兄长...父亲...”
李欣的眼中,竟然滴出几颗泪珠,若是有亲兵看见,一定惊掉了下巴,原来少将军也会哭么?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使劲一捶桌子,却在拳头落下的瞬间,降低了力度,十分轻地砸到桌上。
“陈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