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战旗烈烈,马鸣萧萧,三军肃穆。
初冬的寒风将将士们坚毅的脸庞刻画的更加冷峻,所有人左臂上都扎着一条白巾,这是对英勇牺牲的兄弟们的哀思和致敬。
整个京兆府战役,阵亡两千五百一十三人,其中中渭浮梁保卫战就牺牲了两千零九十七人!
中渭保卫战检验了将士们英勇、不屈和热血的成色,他们舍身忘死的壮烈情怀,将是激励所有将士不断奋勇向前的永恒丰碑!
头扎白巾,一脸肃杀的种彦崮大喝道:“带贼酋!”
“带贼酋!”
不多时,几乎认不出模样来的龙虎大王突合速被架到了校阅台前,跪在了地上。
“今以贼酋突合速之首级致祭于阵亡将士灵前。男儿恨不为国死,马革裹尸骨也香,苍茫长城印风骨,巍峨五岳记殊勋,阵亡将士丰功伟绩万世不忘!英烈昭彰,后有来者,愿阵亡将士安眠于九泉,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颂完祭文,叶治双手捧住酒碗,对着天地默默祷念,将致敬英灵的烈酒撒向了碧土。
“哐啷!”
叶治将手中的酒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大喝道:“斩!”
一道寒光闪过,龙虎大王的头颅飞上了天!
“擂鼓!”
“咚咚咚咚……”雄壮的战鼓把好似沉睡不起的长安城也给惊醒了。
“出兵!”
随着叶治一声令下,都督行府兵分三路,正式拉开了平定关中的序幕。
……
鱼乐亭是大内八十亭之一,一池几丈开方的碧水,点缀着几盏睡莲,养了数十条锦鲤,一座太湖石砌成的假山,倒也自成一番小天地。
初冬时节,散朝之后赵构就喜欢来鱼乐亭小坐,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其实赵构最爱的是春信亭和香玉亭,隆冬初春时节梅花傲然绽放,清香悠远,煞是醉人。
“官家,你看你看,那条花头真霸道。”
新立的吴皇后指着一条脑袋上有黑白斑点的红鲤,掩嘴娇笑道:“就数它会抢食,吃得多,也不怕撑着。”
“呵呵,它肚儿大,胃口好。”
赵构往池塘里扔着碎糕点,笑道:“你看它们都给养懒了,各个吃得滚不溜圆的,都快游不动哩。”
“咯咯咯,”赵构的话逗得吴皇后咯咯直笑,“那就饿它们个几日,省得它们沉了。”
“官家。”
就在二人玩笑间,亭外邝珣的唤声打破了这副闲适的画面。
赵构看了一眼垂首拱立的邝珣,微微蹙了下眉,问道:“何事?”
“官家,有急报到。”
吴皇后知趣,起身施礼道:“官家,妾身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赵构满意地挥挥手。
等吴皇后退下,邝珣进了鱼乐亭,从怀中摸出一封书札,呈给了赵构,道:“关陕密报,十万火急。”
邝珣这么一说,赵构心里“咯噔”了一下,接过密报,锁着眉头就看了起来。
密报字数不多,内容却让人无比惊骇,赵构傻眼了,有些结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邝珣没有答话,不过他清楚赵构的内心是掀起了何等的滔天波澜,就连他看到密报内容时,也惊的半天晃不过神来。
这一刻官家也许有些后悔了吧。
赵构有些颓然地将密报扔在了石桌上,脸上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查,给我彻查!”赵构突然怒不可遏地咆哮道:“到底是谁把他放出关去的!”
纵虎归山、养虎遗患成了活脱脱的现实,谁能不窝火?
不管咋地,先找几个人的脑袋砍砍,撒口恶气。
“官家,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叶治羽翼已成,看来压是压不住了。”邝珣劝道:“此时去追究谁失职,也于事无补。”
赵构刚才也是在气头上才会有些失态,邝珣这么一劝,他也冷静了下来。
他继位近二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裸奔、逃难、兵变……,现在不照样好好的(除了雄风不再)。
赵构已将帝王心术中的隐忍养晦功夫修炼到了极致,要不然哪还容得他稳坐金銮殿,闲来喂小鱼?
“呼……”
赵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现在确实后悔的要死。
他搞不清楚,原本自己最看重最看好的人怎么就长成了心头刺?
要是当初押回临安后直接杀了就好,结果搞个三司会审还搞出事情来,弄得现在裤裆全是屎。
关键是他和叶治彻底撕破脸,搞成了生死大仇,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现在还能咋整?
邝珣似乎知道赵构的心思,他稍微压了压声音道:“官家,此事也不是没法子转圜。”
赵构抬头看了一眼邝珣。
邝珣会意,继续道:“凤州的事情虽然没查出什么根脚,不过老奴以为定有隐情,怕是和那一位脱不了干系。”
赵构面色微微一窒,他清楚邝珣说的那一位是谁。
“现在叶治拥兵二十万,坐有八百里秦川,如同利刃,可以伤人也能伤己,不可小觑啊。”
“可现在为之奈何啊。”赵构心里纠结的如同乱麻。
“官家何不趁此还他一个公道,再派个得力人员去劝说他归正呢。”
赵构眼皮微抬,问道:“如何给公道?”
邝珣将周围扫了一圈,稍稍靠近了一步,道:“叶治之案皆是朝中奸邪作祟,离间君臣所致,陛下只是被奸佞蒙蔽。只需找个合适的人,这事情不就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赵构眼睛一亮,甩锅大法可是皇帝的强项啊,尤其是赵构,他的甩锅功夫仅次于隐忍功夫。
“那是谁在蒙蔽朕呢?”
邝珣伸出左掌,右手食指为笔,在掌心写了个“万”字。
赵构眼睛一眯,旋即在石桌上敲起了手指。
不得不说邝珣也是块老姜,的确,眼下最适合背锅的当属万俟卨。
赵构和叶治闹掰,最主要的原因是岳飞父子的冤案,而万俟卨则是炮制莫须有冤狱最凶的那条疯狗。
要说叶治最恨的人,除了秦桧,就数万俟卨,甚至是可能在叶治心里还更恨万俟卨三分,毕竟冲出来咬人的狗最遭人恨。
拿万俟卨背锅,应该能消了叶治的心头大恨。
其次,万俟卨现在官至参知政事,朝中分量和权柄仅次于宰相秦桧。
眼下秦桧是万万不能也不敢动的,拿出个参知政事朝中二把手来背锅,分量也算够了。要不然,拿其他的像周三畏、罗汝楫之流来顶锅,显得赵构诚意不足。
再次,眼下万俟卨和秦桧的关系快要闹掰了,拿他做文章,秦桧那里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当年万俟卨为了上位,抱了秦桧的大腿,甘当走狗,除了炮制岳飞父子冤狱,还奉秦桧命弹劾知宗正寺循王赵士、参知政事范同、李光、孙近等,为秦桧扫除朝中异己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也因此得到了秦桧的赏识和重用,平步青云,从右正言升御史中丞、从御史中丞擢枢密使,再由枢密使擢参知政事,短短两年实现了三级跳,权柄仅次于秦桧。
万俟卨不单是一条会咬人的狗,更是一条有野心的狗。
随着地位的上升,他的野心逐渐暴露,权力欲日益膨胀,他怎么甘心永远被秦桧压在底下。
赵构也把帝王权术用得炉火纯青,他看出万俟卨是一个不甘人下的野心家,他也乐于有一个人能给秦桧扯扯后腿。所以短短两年,赵构让万俟卨坐上了火箭,一直窜上了天,就是让万俟卨去制衡秦桧。
万俟卨也没让赵构失望,自从当上参知政事后,就不把老主子放在眼里了,甚至在有些事情上故意跟秦桧唱反调。
有一次,秦桧想提拔几个自己的亲信,他让小吏将任命文书送给万俟卨联署,万俟卨说没听到圣旨有这样的安排,就推到一边不看。
秦桧大怒,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此事须得有人出头才行。”赵构显然是默认了邝珣的建议。
“这是自然,”邝珣恭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还需那一位出头。”
“嗯。”
赵构点了点头,看来事情还有是转机的,心情不禁稍微舒畅了些,“那派谁去劝说呢?”
“韩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