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想趁金兀术坐困黄天荡而出兵挠之,被曲端泼了冷水,不过张浚可没有就此熄火。
金兀术安全北撤后,金人在淮上一带还驻有重兵。
张浚担心他们会再次南下,所以一直筹划着出兵,以牵制在江淮的金军。
建炎四年七月,金兀术在真州待了个把月,接到吴乞买的军令后,就率领大军直扑陕西。
当时娄室在陕西虽然一路高歌猛进,但军力不足,前脚费力攻陷的城池,后脚又重新回到宋人手中。
因为人手少,攻与守无法兼顾,等于做无用功。
所以娄室请求吴乞买增兵陕西,吴乞买便派讹里朵率大军增援,又令兀术从六合往陕西合兵一处,准备放手大干一场。
这也是女真的天然劣势。
因为人少,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没有足够的力量保住胜利果实,很多城池攻陷后无非抢、烧、杀。掳掠一空后,扬长而去,就如同打家劫舍的强盗,要钱要命不要房。
当时两河中原地区名义上都被金人占领了,但他们实际的统治也仅限于少数战略重地,这也是他们在战争初期选择张邦昌做傀儡皇帝的原因,就是要以汉制汉。
九月上旬,宣抚司陆续接到军报,北路金兵娄室已破鄜州、坊州,东路金兵兀术大军已过洛水,两路大军朝张浚扑来。
见情势日迫,张浚心中几经权衡,最终决定尽起关陕大军与敌决战。
……
“彦修,此番金人来攻,不同以往。我宣抚司如今兵马齐整,我欲与敌决战,不知彦修有何高见?”
张浚虽然心中拿定了主意,但这一战干系太大,他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刘子羽是首席智囊,第一个要听的就是他的意见。
刘子羽明白张浚的意思,但他并不赞同决战,当下便劝谏道:“大帅,恕子羽直言,我军表面上看军容确实齐整,但宣抚司下各路人马原就不相统属,如今仓促迎战,各路军马之间难以协同配合,就好像我们的手一样,如果五指不紧握成拳,打出去不仅没有力气,反而五指都会受伤。我认为,现今是敌强我弱,但敌远来,势难长久,最佳之策莫过于屯兵据守,以逸待劳,可保万全。”
“大帅。”
前军统制王彦也同意刘子羽的主张,道:“大帅,刘总制此言有理。末将认为,陕西兵将,上下之情不通,士兵还缺乏训练,将令仍不畅达,如果以此迎战,恐战而不利。如果出战不利,那我关陕五路恐怕就要落到敌人手里了。不如我们屯兵利州、阆州、兴州、洋州,先守住根本,如果敌人来犯,那就召集五路军马来援,假如万一真的打不赢,我们也不至于有太大的损失。”
“大帅,”吴玠也赞同道:“我也同意刘总制和王统制的看法,现在敌人来势汹汹,士气正锐,我们五路大军应该各守要害,等金兵师老兵疲,我们再乘机图之,方为上策。”
见众人都反对自己的意见,张浚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江淮的形势?此番金兀术南下,一直杀到了明州,陛下和朝中诸公不得已海上避兵,自陛下承继大宝以来,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如今金人还有重兵在淮上,现在正是我们为陛下分忧之时。我也知道此战的凶险,但情势危艰,不可不勉力为之啊。”
张浚这么一说,大家都没了声响。
还能说什么呢,皇帝的安危都搬出来了,这是最大的政治,这一个理由就把大家的嘴巴堵得死死的。
可以说,张浚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跟金人干,谁也拦不住啊。
见众人不再说话,张浚拍板道:“吾意已决,希望诸位能勠力同心,报陛下厚恩!”
九月十四日,张浚正式下令,召集熙河路经略使刘锡、秦凤路经略使孙偓、泾原路经略使刘锜、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并宣抚司吴玠五路军马,准备与敌决战,张浚自己在邠州督战。
五路大军共十八万,号称四十万,其中马军七万,以熙河路经略使刘锡为帅,驱兵南下。
富平属永兴军路耀州,位于陕西省中部,是关中平原和陕北高原的过渡地带。
九月二十三日,五路大军到达富平,与敌相遇,隔着一片烂泥沼形成对垒之势。
五军统帅刘锡连忙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
“刘都统,”吴玠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兵法有云:兵以利动,现在敌我两军在平原旷野,地形对我军不利,我们应该选择高地固守,让敌人无法发挥骑兵优势,以利于不败之地。”
“吴将军多虑了吧,”环庆路经略使赵哲反驳道:“现在敌我的形势是我强敌弱,我四十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况且前面又有泥沼阻隔,金人有骑兵也不得驱驰,我们何须要多此一举。”
呵呵,四十万?到底有多少人,你心里没点B数吗。
“是啊,是啊。”
“赵将军说的有理。”
赵哲的话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赞同,大家都认为在这样的情势和力量对比下,没必要过分小心,显然大家都过分高估了自己。
“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我们在此次阻敌。”
最后刘锡拍板道:“我和赵经略所部人马为左路,对阵娄室;孙经略、刘经略、吴统制三路人马为右路对阵金兀术,大家务必小心。”
“是。”
……
而此时,金军统帅讹里朵也召集兀术、娄室等诸将商议对策。
“现在宋军势大,敌众我寡,前面又有泥沼,我们的骑兵发挥不出优势,不知道大家有什么好办法?”
宋军号称四十万大军,这给讹里朵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金军诸将七嘴八舌议论开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变劣势为优势,克服地形给他们带来的巨大障碍。
“大帅,”此时金兀术手下第一猛将、万户都统韩常开了口,“前方泥沼,我军可以先垫上柴草,然后铺上干土,人马就能通过。”
“这可行吗?”
“可以。”
韩常很肯定地回答道:“我看着泥沼也并没有多深,而且现在正好是秋收之后,到处都是麦秆稻秆,再加上柴草,足够我们填淖。而且我们只需填出两条宽百步的通道,让大家安然通过即可。兵法云出其不意,宋军肯定想不到我军能通过泥沼,到时候我们杀他个不备,定能成功。”
“嗯。”
韩常的建议得到了讹里朵的首肯和大家的认同,这确实不失为当前最好的一个办法了。
“好。”
讹里朵站了起来,令道:“那事不宜迟,兀术、娄室,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连夜舆柴囊土,明日一早,左右夹攻。”
……
“呜呜呜……!”
就在吴玠吞完最后一口饭,前哨紧急的示警声就传到了耳边。
“哐啷”,吴玠扔下碗筷,对左右喝道:“快,击鼓,准备迎敌!”
金人的出现大大出乎了宋军的意料,刘锡哪敢迟疑,急令五路军马按照昨日的部署迎敌。
刘锜、吴玠一马当先,带着本部人马朝着金兀术一路冲杀过去。
不多时,十数万大军狠狠地绞杀在了一起,霎时间刀光血影、马嘶风萧,天地失色。
也许是因为金兀术南下的暴行激怒了宋军将士,刘锜吴玠身先士卒,杀红了眼,大有新仇旧恨今朝算的架势。
尽管金人骑兵厉害,不过宋军人数占优,而且刘锜吴玠作为统兵大将身先士卒,激励起了士气,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两军狭路相逢,就是硬碰硬地干,看谁顶不住,看谁能熬到最后。
……
漫天的羽箭在来回飞射,不断有人倒下。
受伤的将士倒在泥尘中痛苦的呻吟、哭泣,垂死的人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盯着天空,很多躯体已经冰冷僵硬,同时又不断有生命像稻草一样被无情地收割……。
吴玠和刘锜等人都杀红了眼,战袍上斑斑血迹。
“啊!”
大将韩常突然惨叫一声,差点坠下马来,只见是一支流矢射中了他的左眼。
“将军!”
“啊!”
韩常大叫一声,咬着钢牙,居然硬生生地把箭矢从左眼中拔了出来,整个眼珠都没了,空洞之内鲜血淋漓,极其恐怖。
“土!”
“将军,您说什么?”亲卫还没有听明白韩常的意思。
“抓把泥土给我!”
亲卫一听连忙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黄土,交在了韩常的手里,心中纳闷,这是要吃土的节奏?
韩常将手中的黄土硬生生地塞进了左眼的窟窿里!
太狠了!
所有的将士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杀!”
塞了把泥土,止住了鲜血,韩常举起长矛大喝一声,继续死命拼杀。
“杀!”
韩常的勇猛激起了手下士兵的凶性,两军陷入了残酷的肉搏,命已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此时,金将赤盏晖部已全军覆没,只靠得众人死战不退,兀术大军才将将抵住。
而另一路娄室对阵刘锡和赵哲大军,也是杀得天昏地暗。
赵哲被眼前有如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给吓住了,他和吴玠、刘琦不一样,不是属于亲自冲锋陷阵的领导,而是习惯于在后督师。
其实他们这一路和吴玠、刘琦那路一样,因为人数上的优势逐渐占据了上风,士兵不断向娄室人马逼迫而去。
“所有人压上去!”
见娄室的人马已有不支,讹里朵马鞭一挥,将手中所有的筹码都扔了出去,胜败在此一举。
随着讹里朵一声令下,数千压阵的精骑如狼似虎般地杀了过来。
宋军将士见金军来了生力军,不由地回头反顾自己的帅旗。
“什么!”
将士不看不打紧,一看大吃一惊,只见赵哲帅旗远远地离在身后,几乎不可见。
按照常理,将士向前,中军主帅也应该随之向前,保持一个基本固定的距离。让帅旗始终保持在将士的视线之内,除了能更好地掌握局势变化进行迅速指挥外,更重要的是让将士安心。
而赵哲心中已有惧意,大军不断向前逼近,他却驻在原地踟蹰不前,他和本部人马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战场上厮杀的士兵都有一个习惯,要时不时看看帅旗以求心安。
厮杀到这个份上,金人生力军杀入战场,大家心中不仅生出了倦意,也萌生出了退意。
结果,赵哲因远离本部,被将士误认为赵哲是要丢下他们不管逃跑。
“不好!赵将军要走了!”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扯开嗓子嚎了一句,顿时像一声惊雷在整个战场炸开了。
这个筒子这句话嚎的非常有水平,战场上想当逃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军法摆在那里。
不过只要是主将先跑,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底下的士兵举双手欢迎。
如果主将不跑,那还有句老话叫法不责众。
虽然自己很想跑,但千万不要自顾自瞎跑,跑得快死得快,要跑就要大家一起跑,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砍了吧,反正我是淹没在滚滚红尘中。
结果,这一声惊雷响彻了云霄,士兵们纷纷扭头寻找赵哲帅旗。
我的妈呀,这个王八蛋居然真的要自己偷偷开溜,帅旗都快没影了。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宋军将士,格老子,当官的都先跑了,我们还傻愣愣地在这里当二百五?
赵哲所部人马顿时溃败,这一路就如同塌方一样,哗啦啦,所有人马顾不得任何东西,加入了逃命的队伍,瞬间崩溃,兵败如山倒,果不其然。
娄室见宋军溃败,不由精神大振,领着人马紧紧追杀而来,宋军被杀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这路一败,娄室分出大队人马驰援兀术,娄室和兀术人马合力掩杀,吴玠、刘锜腹背受敌,最终也败下阵来。
富平之战,号称四十万的大军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