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放下手的绣品,被侍女搀扶起来,对云烨说:“陪我在花园里走走,陛下一会就要见你。”
“微臣是来给娘娘请安,不是来见陛下的,陛下日理万机,小臣这等小人物还是不要打搅为好。”云烨现在烦透了李二,朝堂上那么些名臣勇将不用,偏偏把自己一个小人物顶上前台,这件事稍有不慎,云家就有倾覆之虞。
“你对陛下不满?”长孙老是这个样子,总数曲解别人的话里的含义。
“微臣岂敢,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微臣身为陛下的手足爪牙,自然应该为陛下冲锋陷阵,从穿上官服的第一天起,微臣就有这个觉悟,娘娘多虑了。”赶快解释,心存怨望是臣子的大忌。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这话倒新鲜,和你醉后的狂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相得益彰,一个忠心耿耿,一个狂放不羁,云烨,到底哪一个是你?”长孙欣赏着光秃秃的花园,没有花摘,只好揪下一片冬青的叶子,装模作样的闻一闻,然后随手抛掉,继续追问云烨。
“醉后的酒话您也相信,微臣一向忠心耿耿,为了大唐江山虽斧钺加身亦九死而不悔。”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再时不时的表一表自己对大唐的忠心这是臣子的必修课,当权者就好这一口,云烨被李纲教育了这么久,早就学会了。
“忠心是好事,这样可以活得长久,家族可以长期兴旺,子孙可以绵延万代,云烨,别的臣子这样说我只会欢喜,为什么你这么说,我怎么听怎么别扭。”长孙的两道秀眉都快要竖起来了,牙齿咬的吱吱作响,这是长孙怒火爆发前的征兆,她在云烨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性情,如果是其他的臣子,喜怒不形于色这种事对她来说没有丝毫的难度,要知道,玄武门事变后,皇宫大清洗的命令就出自她那张红润的小嘴。成百上千的人头落地,她都面不改色,云烨的几句话能让她失态?
不掏一点干货是不行了,云烨躬身一个长揖。
“微臣生是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就算是转世投胎,我也希望还是一个唐人,在草原上,微臣看到死难的将士也会痛彻心扉,深恨自己的无能,没有办法挽救他们的性命,大总管冒着极度的严寒去阴山下偷袭颉利,微臣在等待消息的那几天里,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大营刁斗上的梆子声,好多回都让微臣以为是大军回转的消息,披衣而起,来到帐外准备为他们欢呼,谁知道,大军依然没有消息,只有头顶的一轮明月稍稍偏东了一些。
娘娘可知,微臣当时恨不能肋插双翅,前往阴山,等待的煎熬在微臣看来远比沙场酣战来的痛苦。微臣一遍又一遍的巡视哨卡,这不是微臣的职责,微臣却整整干了十天,张公瑾说我如果再敢抢他的活,就下令把微臣敢掉,说是我一个闲人比他这个大将军都尽职,实在是让他不能忍受。微臣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梆子声响起,我依然会披衣坐起,继续巡视。
后来大军胜利归来,微臣高兴的在雪地上打滚,堆了一个巨大的戴红帽子的雪人为将士们庆贺,谁知,人回来了,去的时候绵延三里的队伍回来的时候短了一大截,我上前问,别的人哪去了,是不是还在后面没回来?我打算煮多多的羊肉去迎接他们。
为首的队正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看白痴,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没了,兄弟们都在这,没回来的,回不来了。微臣坐在雪地上大哭,刚才还狂喜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们胜利了,但是人也死了好多,那一刻我恨不得生吞了颉利。
孙道长踢了我好几脚,不让我哭,让我把不值钱的眼泪收起来,回来的将士们还需要我们给疗伤。
娘娘,您想不到吧,将士们回营干的第一件事不是庆祝,而是躺在暖和的营帐里呼呼大睡,微臣拿着锋利的刀锯,给他们检查身体,见到冻伤的部位,只能用刀锯割掉,好笑的是,我在割他们的手指脚趾,他们依然在睡觉。”
讲到这里云烨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淌,长孙也在流泪,身边的太监,宫女也泣不成声,清清嗓子,云也继续说:“我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走进去,感觉自己像屠夫,不是来给他们治病疗伤,而是来从他们身上剌肉的,这活,我整整干了一天一夜,孙道长也干了一天一夜,百十个辅兵也干了一天一夜,就是大总管李靖,也被微臣割掉了好大的一块肉,他的脚踝上几乎可以见到骨头。”
说完了,怎么没动静?再看长孙她们哭的一塌糊涂,长孙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一抽一抽的。
动感情很伤身,也很伤神,云烨一屁股坐在地上,画圈圈等长孙从悲伤中醒过来。这些深宫里的人也该知道战场是一个何等残酷的存在,免得一听到打仗就兴奋。
“能食淡饭者方许尝异味,能居市嚣者方许游名山,能受折磨者方许处功名,这些将士出生入死,爬冰卧雪,朝廷自然不会薄待他们,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这就是大唐的规矩。”
长孙居然学李二把手背到后面来回踱步,挺着四五个月的身孕的大肚子,倒也有李二的几分分彩。
“将士们百战得功,自然感恩戴德,微臣也有些小小的功劳,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奖励?”云烨眼巴巴的看着长孙,这对夫妇对云烨极度的歧视,别人立下针鼻大小的功绩,他们从来不吝赏赐,云烨立下的功绩,从来都是撇撇嘴转眼间就忘得一干二净,得问清楚,就算不能涨爵位,发几两银子也是好的,李渊催债都催到战场上去了,等着还债呢。
果然,长孙掏出手帕,轻轻的擦一下眼角,居高临下的瞅着坐在地上的云烨,红红的眼睛又开始散发恨意,对云烨说:“有功劳当然会有赏赐,不过你先给本后解释一下月亮的事。”
“什么月亮的事?微臣听不懂啊!”一句话说的云烨一愣。
“装傻是吧?本后问你,李靖大总管出征是月初,那时哪来的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大军偷袭不捡月黑风高的日子去偷袭,偏偏挑一个满月的日子去偷袭,是李靖傻,还是本后比较好骗?军报上可写着“二日”这两个字,你当本后没看过军报?”
“娘娘明鉴,微臣不过是为了烘托一下气氛,稍微用力一点修辞手法,表现一下自己忧国忧民的心态而已,娘娘千万不要和微臣一般见识,微臣这就改成满天星斗如何?”
忘记了面前的就是一个妖孽级别的人物,哭得淅沥哗啦的还有心情咬文嚼字,这下子,草原算是白去了。
“你在草原上打发特发,钱财多的听说从马车上往下掉,随行的辅兵也每个人都背着几十贯钱,你还有脸要赏赐?将士们在前方搏命,你这个奸商在后面发财,还用几文钱买来将士们的战利品,全部囤积起来,拉到长安转手就是几十上百倍的利,你还打着给将士们把钱送回家的招牌,赚他们的钱,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云烨可以确定,大唐的皇后娘娘在犯红眼病,没见她两个眼珠子通红通红的,绝对和刚才的哭泣无关,都是被银子逼的,不用说,大唐的国库现在一定可以饿死老鼠,要救灾,要打仗,李二还寻思盖宫殿,这种情形之下,挣钱的买卖如果把伟大的皇后娘娘忘记了,再挣钱的买卖她也会让你赔得裤子都穿不上,虽然云家不在乎,可是何邵也算是一个好人,不能让他倾家荡产以后跑到云家混吃混喝。
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双手捧给长孙看,云烨的份子里抽出两成,何邵的份子里抽出两成,本来何邵想把自己的份子压缩到两成的,让皇家独占五成,被云烨严厉的禁止了,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云,何两家手里,如果主动权在皇家,一个狗屁不通的管事就会把生意全部搅黄。
“为何这个叫黄石的人只占四成,你们两家为何要占六成,这不公平。”对于一个连银楼那点小利都不放过的人来说,文书上面那些庞大的数字让她眼晕。黄石就是皇室,文书制定的时候,就是这么写的,虽然不是实名,长孙却不担心有人会黑她的银子,只是对分成不满。
“娘娘,这样的分成就是为了保证这个叫黄石的人一直有钱赚,他的开销很大,利润可以多分一些,这是必然的,但是这个叫黄石的人绝对不能参与到生意中来,要不然大家都就没钱赚了。”
“你肯定这个黄石不参与生意,你们的生意会更好?而不是最差?”长孙有些不解。
“本来微臣对黄石充满信心,后来让人研究了一下黄石管理的几处买卖,就认为那些替黄石管理生意的管事,如果在云家,早就被剁成肉酱喂狗了,黄石家有这样的一群败家管事他居然没去讨饭,对于他家这样深厚的底蕴,微臣佩服万分。”
长孙的胸膛急剧的起伏,脸涨得通红,一把就掀翻了侍女刚刚端上来的乳酪。让远处的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一向平和的皇后现在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认为那些管事除了顶个名头,什么用都没有?”长孙尖着嗓子问云烨。
“娘娘您可以找一家店,把管事换成一只狗,只需让它安静的呆在屋子里,其它的事都由伙计去干,两月之后您会发现这只狗替您赚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