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因匪祸遇害,身为儿子的曹操率惩戒凶手无可厚非,倘若再牵连无辜百姓领兵屠城,那在道义上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所谓为父报仇的理由实在太拙劣,仅管曹操还特意举办了哭丧仪式充作占据徐州的遮羞布,但明眼人还是一眼能看出隐藏在水面下的波涛汹涌,毕竟纷争乱世也讲究个师出有名,没有理由借口这叫残暴不仁。
如何堵住悠悠众生口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就像现在陈宫请求拜见一样,让他进来吧,按照陈宫那脾气势必会不留情面的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让他进来吧,更相当于做贼心虚。
曹操实在进退维谷,只得把目光投向悠哉悠哉的郭嘉身上:“奉孝,众所皆知陈宫与我有隙,眼下他又为徐州而来,不知奉孝有何计策打发了他?”
仿佛没有听到曹操的话,郭嘉仍旧不紧不忙低头喝粥,待食尽碗中米粥后才意犹未尽咂咂嘴:“喏,区区小事,某自有定计,何须主公费心?”
曹操听得此话,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推心置腹讲:他对陈宫还是有些情份,好歹人家曾经抛家弃子追随他,虽然最后道路选择上出了分歧,可秉承君子绝交不出恶言的曹操还是真的不想和陈宫闹个水火难容。
郭嘉取出锦帕擦试掉嘴角的米粒,狭长双眸露出抹好奇:他倒想会会帐外那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陈宫,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让曹操吃瘪。
见郭嘉起了兴致,曹操也没有犹豫,立马郎声朝帐外喊了句:“放他进来,我倒想看看公台有什么要事相商?”
随着曹操话音刚落,帐帷便旋即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右手掀开,露出张焦灼万分的面孔,可以看出来人行动极为勿忙,豆大汗珠浸湿发冠,连鬓角都湿漉漉一片。
脸上倒是棱角分明,年纪约莫而立左右,身长八尺再配上下唇浓郁的胡须,陈宫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质,与曹操极深城府的平淡如水形成鲜明对比。
系好腰间悬挂宝玉,陈宫瞥一眼欲言又止的曹操,等视线停顿在对方额间缠绕的白布上时,陈宫才戏谑般嗤笑出声,曹操今日的一切种种,包括全军丧服也就是做给天下诸侯看的表演罢了。
“公台贤弟,多日不见为兄甚为想念,怎奈家父遇害身亡,固而与贤弟久久未曾联系,还请贤弟见谅。”曹操笑眯眯朝陈宫迎来,顺带想向陈宫施展个握手礼以示亲近。
曹操拉住别人袖子握手的方法,蒙骗那些政治小白还可以,怎么可能会哄过久经沙场的陈宫。
陈宫当即转身握住曹操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答非所问道:“自从昔日和孟德分别后,宫便投了朝庭真正册封的兖州牧刘岱,在他麾下效力,不料好友边让又让孟德兄劳神了!”
其实陈宫这辈子都压根不想见曹操一面,但想着徐州身陷囫囵之中的百姓,陈宫就不能无动于衷了,因此他连夜从东郡赶赴到这里,心中只为挽救徐州众多无辜百姓。
听到陈宫夹枪带棒的话,曹操脸上笑意瞬间凝固,知道陈宫用边让之死来嘲讽自己,偏偏曹操还不能争辩,干脆直接眉头一皱:“说吧,怎么回事?如果是为了徐州之事,阁下还是速速退去吧!”
似乎早就料到了曹操会这样说,陈宫也不看曹操一眼,只是仍自顾自抚着胡须:“曹公如此举动,妄动干戈屠人州郡,难道不怕后世儿孙口诛笔伐吗?”
“笑话!我曹某人如果害怕世俗的偏见,那还是我曹操吗?陈宫今日我告诉你,边让因为处处冷嘲热讽所以被我砍了脑袋,只要对我不利,哪怕是名士操也照杀不误!”
可以看出曹操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口吻中处处透露着自己的愤怒,他生平最烦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酸儒,现在陈宫口无遮拦落他颜面,若不是曹操念着之前的情分,恐怕陈宫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
陈宫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一片,压根没料到曹操这么霸道,原本云淡风轻的姿态也被愤怒取代,他仿佛回到了当初曹操说出那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场景,那是陈宫毕生的痛。
一个合格的老好人,要懂得说话的艺术,郭嘉见曹操冷声唱了白脸,知道该是自己发挥作用了,轻咳一声起身道:“主公此言谬矣,公台心系天下苍生,言辞过激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徐州这件事吗,还是听下公台的见解再做分晓!”
曹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听它作甚,陶谦老儿不仁在前,休怪某不义在后!徐州某势在必得!谁再敢多聒噪一句军法处置,奉孝送客!”
“曹孟德,只要某在一日,就定保徐州无忧!”形势比人强,目睹曹操态度如此强硬,陈宫最后看了一眼背过身去的曹操直接拂袖离去。
愤怒吗?或许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对于自己无能的一种悲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友凄惨而死,徐州也将被屠戮在即却无能为力,陈宫心境突然转向平淡,对付豺狼只有用刀枪才是最好的武器。
目送陈宫背影渐渐远去,郭嘉朝曹操做了抹脖的手势,不料曹操摇了摇头,面色复杂的沉吟道:“奉孝啊,奉孝,其实你也不懂某!”
郭嘉见状无可奈何耸耸肩膀,赶忙朝帐外追了过去,陈宫是个有智慧的人,他必须要知道陈宫接下来的的动机,免得出现什么差池意外。
可惜刚追到账外,郭嘉便遥遥听到陈宫纵马的急斥声,郭嘉连忙加紧步伐,怎奈整天沉迷酒色身体过分虚弱,等到气喘吁吁跑到马厩旁,早就看不到了陈宫身影。
拭去额角的汗水,郭嘉若有所思,他总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斩草不除根,主公今日怎么会这么妇人之仁?这不是主公的作风呀?
郭嘉难以揣测曹操内心的意图,索性自嘲的笑笑,摸索出怀中内兜偷偷藏匿的石散,暗自盘算等下加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