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夏侯玄霸这样说,夏侯文渊心中也是一喜,在他看来能够说服这位族兄才是他此生做过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夏侯玄霸看了看夏侯文渊,平静地说道:“我会将夏侯一族的族长权利全部交付与你,夏侯一族的未来由你决定,无论将来它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全系于你一人之肩。”
“二哥放心,夏侯一族将来只会千秋鼎盛流芳百世。”夏侯文渊义正言辞地说道。
夏侯玄霸闻言点了点头,他倒是对夏侯文渊这句话深信不疑。
夏侯文渊想了想继续说道:“弟还有一问想问二哥。”
夏侯玄霸回答道:“你问。”
夏侯文渊调整了一下语气,认真地问道:“二哥可有九五之心?”
夏侯玄霸惊闻这话心头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族弟的野心竟然会有如此之大?开始有些后悔刚刚答应将族长权利交付给对方……没有野心成不了气候,可野心太大也未必会是好事。
夏侯文渊刚刚在问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在紧紧盯着夏侯玄霸的眼睛,此时见夏侯玄霸这幅神情心中已是将夏侯玄霸的心思猜了个大概,心底不禁有些失望。若真是依他所设想的那般这位族兄真有九五之心的话,他倒是真有心思想试上试,看看夏侯一族在他与他族兄的齐心协力的带领之下,究竟能不能与那些根深蒂固的老牌诸侯们一决高低?尽管他也承认这有赌的成分,可是只要有资格入了局,那么不到最后掀开赌盅的那一刻,输赢永远都是对半开……若真是赌赢了呢?一旦赌赢这场大局夏侯一脉就将大出天下,这样的诱惑是他所不能拒绝的。
封侯拜相有可能是寻常人一生都不可企及的高度,可若是本身就已是封侯拜相之人呢?那么恐怕也只有改朝换代这种事情才能让他视作目标吧?
夏侯文渊就是这样的人,只是现在他已知晓他的这位族兄并没有这个心思,那么仅凭他一人也没有这个入场资格……想到这里夏侯文渊开口说道:“二哥若是觉得我的心思太过可怕,大可以收回刚刚所说的话……”
夏侯玄霸认真看了看夏侯文渊,开口说道:“我刚刚说过,夏侯一族的未来由你决定,无论将来它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全系于你一人之肩,你无论如何去做我都不会阻止。”
夏侯玄霸站起身来,颇有感慨地说道:“论行军打仗你不如我,可若论起权谋政治则是我不如你……我老了,我已经没有这份心力了……”
“二哥……”夏侯文渊忍不住叫了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夏侯玄霸伸手地拍了拍夏侯文渊的肩膀,颇为感慨地说道:“从这一刻起你便是夏侯一族的族长,你想如何去做都可以,也无需再与我说。”
“二哥……”夏侯文渊欲言又止。
夏侯玄霸转过身去背对着夏侯文渊,沉声说道:“只是我夏侯玄霸既然身为大幽帝国的镇国大将军,那么我终其一生都不会背叛大幽帝国,永远不会……”
这一刻,夏侯玄霸的脊背挺的笔直。
夏侯文渊朝着夏侯玄霸深深揖了一礼,沉声说道:“二哥大义……”
夏侯文渊的这句“大义”,指的是夏侯玄霸为了家族传承而作出的选择。夏侯玄霸之前说得其实很对,这个家族得兴于我,他自然也有资格让这个家族再成就于他。试想一下,若是夏侯玄霸强行拖着这个家族与他一同为帝国尽忠的话,那么不管结果如何,夏侯玄霸的忠名必定会流传百世……可是夏侯玄霸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这么做。
……
“去吧!今日以后你我毋庸再见。”夏侯玄霸平静地说道依旧没有回头。
夏侯文渊朝夏侯玄霸再次行了一礼后,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转身离去。
书房里随即传出夏侯玄霸慷慨激昂的歌声:“枯叶落,愁难拓,寒愁怎敌锦衾薄?胡未破,人离落,鬓霜不惑,岁月蹉跎,莫,莫,莫。
残夜半,旌旗乱,征战沙场几人还?佳人盼,倚阑干,横刀仗剑,戎马立前,战!战!战!”
已经走出书房的夏侯文渊在听到这曲《将军令》后,身形明显一愣,随即大步离去。
夏侯玄霸最终还是被夏侯文渊说服了,为了家族的绵延传承夏侯玄霸将族长之位交给了夏侯文渊,可是他自己却不愿与整个家族同行,他要孤身一人继续去守护他心中的信仰,他要继续效忠于这个即将倾颓的帝国。
他对夏侯文渊所说的那句“今日以后毋庸再见”,是他在与整个家族割裂,只不过是独独将他自己隔裂出去了而已。
他是有私心,他的私心便是想让夏侯一族千秋鼎盛。为了这个私心,他可以放弃那个他一手兴盛起来的家族。
可他更有忠义。
尽管被世人误解他为乱世奸贼、说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尽管被他自己忠心守护的皇帝陛下猜疑;尽管被自己最为欣赏看重的族弟称之为愚忠……但,那又怎样?
自己究竟忠心与否?自己知晓便好,将来是流芳百世也好,不得善终也罢,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他是大幽的将军,那么他必定要为大幽流尽最后一滴血,大幽帝国的将军只会战死在大幽亡国之前,绝不会苟活于大幽亡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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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府邸中的夏侯文渊径直来到了自己书房之中。
只是令人感到奇怪的却是夏侯文渊的书房里竟是没有书,书架上是空落落的连一本书都没有放,书桌上也是如此只放有笔墨纸砚并未放有任何书籍。
夏侯文渊端坐在书桌后手里提着一支笔,只是这支笔只是静静地停在半空中、始终没有落于纸上,“啪”地一声,笔头上的油墨滴落在了纸上四溅开来。
夏侯文渊盯着白色纸上的漆黑墨迹认真看了许久,最终苦涩一笑,大喝了一声:“拿酒来。”
……
片刻功夫以后,一位穿着朴素的青年男子拿着一坛酒走了进来,恭敬地朝夏侯文渊行了以后,双手将酒坛放在夏侯文渊桌前。
夏侯文渊看了一眼青年男子,平静地说道:“一坛不够。”
青年男子闻言朝夏侯文渊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等到青年男子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又抱了两坛酒。
夏侯文渊看了看桌上的三坛酒再次说道:“三坛也不够,去将府里的酒全部取来。”
这次青年男子离开的时间要稍微长一些,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竟是推了一辆板车,板车上放着的全都是酒……如此反复五六次以后青年男子终于停下了脚步静立在书桌旁边,此时书房外面的院落里已是摆满了酒。
“都取来了吗?”夏侯文渊平静地问道。
“府中酒窖里共计藏有美酒二百一十四坛已经悉数在此。”青年男子恭声说道。
“嗯。”
夏侯文渊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可知我书房里为何一本书都没有?”
青年男子语气平静地回答道:“因为丞相读完一本便烧一本,故而无书。”
听完青年男子这话,夏侯文渊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迟迟没有说有说话。
若是寻常下属在面对夏侯文渊如此平静的目光和沉默之下,只怕内心里早就会惶恐不安,不说跪下请罪了,最起码也会躲避开夏侯文渊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但这名青年男子不同,青年男子姓沈名谋,谋是阴谋的谋、谋划的谋……沈谋人如其名,来历神秘莫知,除了平日里专为夏侯文渊处理文书阴私之事外,更是还兼当着相府里的管家一职,乃是夏侯文渊最为信任得力的下属,所以他才会迎着夏侯文渊的目光毫无惧色,才会敢与夏侯文渊相对视。
“陪我喝酒。”夏侯文渊突然开口说道。
沈谋在听到这话以后也是丝毫没有犹豫,从书桌上取下一坛酒,拍去坛封后大口喝了起来。夏侯文渊见他这幅模样也是不再看他,自己也是取下一坛酒开始畅饮起来,两人饮酒都是极快,如同长鲸吞水一般,瞬间功夫两坛酒竟是被一饮二尽,一坛酒喝完以后,夏侯文渊又从桌上取下一坛开始喝了起来,沈谋见状也是又拿起了一坛酒……两人没有说话,仿佛在那里拼酒一般,唯一的区别便是夏侯文渊坐着,沈谋站着。
饮尽三坛酒后,夏侯文渊的脸上已有几分潮红,而沈谋却依旧是面不改色。
夏侯文渊看了看沈谋开口说道:“大将军无意于九五。”
沈谋看了夏侯文渊一眼,恭敬中带有几分赞叹道:“大将军忠义无双。”
夏侯文渊挑了挑眉,看着沈谋开口说道:“你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大将军这个决定?”
沈谋迎着夏侯文渊的目光平静地回答道:“丞相与大将军本就不是一路人……我站在局外自然看的清楚些。”
夏侯文渊听着这两句无头无尾的话,对沈谋投以赞赏的目光,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对,不是一路上自然是要各走各的……只盼最后能够殊途同归便好。”
夏侯文渊这两句话也是没头没尾,但沈谋却似乎是听懂了一般,认真地看着夏侯文渊缓缓说道:“丞相切勿过于哀伤。”
夏侯文渊抬起头来看了沈谋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了吧?你去吧!”
“是。”沈谋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夏侯文渊却是没有再去看沈谋,而是重新拿起一坛酒拍开封泥,声音低不可闻道:“敬大将军忠义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