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昆退下以后,小皇帝看了一眼执笔太监白尤问道:“你怎么看待严大人?”
白尤想了想说道:“禀陛下,他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生来只为做官的人。”
小皇帝一听来了兴趣,连忙问道:“怎么说?你之前说让朕将此事提起吓他一下,可是朕却还未知晓其中原委?”
白尤认真回想了一下,向小皇帝解释道:“这严昆在买—官之前本是凤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日子过得倒也富足滋润,可他却是为了做官而耗尽家财,更是在当上礼部左侍郎后为了官声直接舍弃了生意不做,而他在职责内事情也是做的尽职尽责,近几年考核,皆是属于甲等。”
“哦?那他费劲心思买这个官究竟是为了什么?”小皇帝不解道。
白尤微微一笑道:“回禀陛下,老奴觉得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逃不过一个“贪”字,有人贪财、有人贪色、有人贪权……”
“那他贪的是什么呢?”小皇帝询问道。
白尤继续说道:“回禀陛下,老奴觉得从他散尽家财来看,他并不是贪财好色之人,而且他在礼部之中也是从未利用过他的身份前谋过私,由此可见他也未必贪权。他贪的应该是个“名”字。”
“名?”
“是的,生前身后名。”白尤恭声说道。
小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挑了挑眉道:“哈哈……有意思!真是太有有意思,想不到一介商贾竟然会有这种觉悟?不过,为什么朕会对这样的人很喜欢呢?”
白尤也是跟着陪笑,奸着嗓子说道:“因为这样的人用起来最是安全,正因为他看中名,想史册留名,所以他才更加不会背叛陛下,这倒不是说他对陛下有多忠心,而是他对自己的名很忠心,自己便容不得上面有污点存在。”
“有道理!这下我便更加可以放心用他了。”
小皇帝自言自语道,突然语气一转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白公公你呢?严大人忠于自己的名,你又忠于什么呢?”
小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句话,却吓得白尤连忙跪倒在地,“老奴一声只忠于陛下。”
“白公公,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我自然是知晓你的忠心的。”小皇帝看似无辜地说道:“快快起来,如今这大幽虎狼环视,朕总感觉自己就像只猎物一样,朕还指望你能好好辅佐我呢。”
“谢陛下,陛下放心,只要老奴活着一日,势必会护的陛下周全。”白尤恭声说道,抬起头来小意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只见小皇帝面容真诚神情不似作伪,似乎刚刚那句话真是无心之问一般。
可是白尤却不敢这么想,反而是后颈里生起了一丝寒意,在这深宫里渡过了大半生的他,比任何人都有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似乎现在将这句话用在小皇帝身上还不太妥当,但是小皇帝一怒让自己“脑袋搬家,血溅七步,无人缟素”,的权利还是有的。
从龙朔帝的时期的秉笔太监一直到身为小皇帝的中车府令,已经服侍了两位帝王的白尤,其实也曾在心中暗暗将小皇帝和龙朔帝比较过。可是得出的答案却是让他心惊不已,他发现小皇帝和先帝两人其实特别像。虽然小皇帝初登基时与臣子相处的甚为融洽,看似脾气性格要胜过先帝,可是白尤自己却暗暗看出这并不是小皇帝的真实心性,是形势所逼,是小皇帝在伪装自己……虽然小皇帝年纪尚幼,可是却不能把他当作孩子来看,因为它还有个名字叫“皇帝”。皇帝往往会把自己比作真龙天子,因为,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也就是龙要凌驾于众生之上,也就是说坐上皇帝这个位置后,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身为当事者已经不会把自己当作人来看待了。
小皇帝也是这样的,看似他对待朝臣甚为尊敬,实际上也不过是被形势所逼罢了。怪只怪在龙朔帝暴毙来的突然,还没有能够给他足够的机会长大,他虽然是“龙”,可是终归却太过年幼,还远远没有长出坚固的麟片锋利的爪牙,远远不足以让人感到害怕。而那团本来能让他躲避成长的“祥云”老太师也是散的极早……就这样还没有长成令人惧怕的“巨龙”,小皇帝就被逼走到了人前,那么他能怎么做?也就只能暂时收起坚麟利爪,将自己伪装成对别人没有威胁的模样,给自己争取来足够的时间慢慢成长,等他成长为巨龙时自然可以龙躯一震拥揽天下。
可惜,想法是好的,时机却是不对的。祸患其实早已在六百年前就已埋下,一切都源于当年龙虎山伯牙真人的那句预言“奋六世而国成,十甲子当换天。”若是龙朔帝依旧健在的话,只怕这句预言不会有人敢提起,也许等大幽帝国平整地传足六百年后,大家提起这句预言是会一听而过,顺便取笑一番龙虎山的道人胡言乱语。可是如今,从龙朔帝壮年时突然暴毙独留下年幼的小皇帝时,似乎预言就已经在开始往应验那条路上走了,所以才会有老太师与世长辞,夏侯家独掌朝政,东彻侯起兵造反,其它诸侯开始拒昭……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彰显着大幽帝国气数将尽,只待时间一到便可改天换日。
……
小皇帝与白尤都在若有所思,迟迟没有言语,只有上书房中油灯里逐渐变浅的灯油在证明着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白公公,你可知朕召诸侯子弟进京的目的何在?”小皇帝突然开口问道。
白尤自己刚刚心思也在别处,此时被小皇帝这突然一问,竟是吓得一哆嗦。
而小皇帝却将他这一哆嗦收入了眼底,以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想法,脸上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禀陛下,老奴愚昧,只以为陛下是在遵循祖制。”白尤小声说道,其实他自己心中还真是没有猜不透这小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小皇帝面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白公公,朕可是像父皇对待你一般对待你的,所以,朕也希望你能像对待父皇那般对待朕。”
白尤听得这话直接被吓的半死,连忙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尖着嗓子歇斯底里地表明着自己的心迹。
因为这句话可比先前那句还要重,如果说先前那句还只是小皇帝的无心之言,那么这句则是小皇帝很明确地在怀疑他对自己的忠诚。
“老奴是真的愚昧,对陛下绝无二心呀!老奴发誓,老奴对陛下的尊敬是与对先帝一样的,老奴若有半句假话,让老奴下辈子还是一个腌臜之人……”白尤被吓的是脸色煞白,直接发下了重誓。
小皇帝仔细打量着白尤,在确定他真的是没有猜到,而不是故意在装之后,不由会心一笑,平静地说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朕姑且信你。”
“陛下圣明,老奴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白尤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好了,你现在再好好猜猜看,朕的用意何在?”
小皇帝微笑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朕敢不顾祖宗法度让你参与政事,除了是看重你的忠心以外,还看中的是你的能力,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是,是,老奴多谢陛下看重。”白尤叩首拜谢道。
“猜吧!朕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如果这柱香烧完你还不能体会朕心的话,那你还是去陪伴先帝吧。”小皇帝说完,拿起火柱点燃了一柱熏香。
“老奴遵旨。”白尤此时后背已被冷汗打湿,目光在那柱燃起的熏香上一扫而过。那柱本来用以宁神的熏香此时非但宁不了神,反而成为了白尤眼中的一个催命恶鬼。
“陛下这么做到底用意何在?”白尤闭上眼睛苦苦思索着,开始回忆起小皇帝下昭让诸侯子弟进京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可是熏香已经燃至一半,白尤竟是还没有思索出一个眉目出来,不由急得满头大汗,虽说他服侍了两代帝王对帝王心性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了解,可是这位小皇帝却是与先帝不同,因为他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他的思路出发点自然也与成年人不同,总会有一些天马行空,胆大妄为的想法出现,也就是说小皇帝的心思其实是无迹可寻的。
眼看熏香即将燃尽,白尤已经被吓的面如死灰,还当小皇帝是对他起了杀心才故意刁难呢?
小皇帝见白尤却还是没有领会自己的想法也不免有些着急,心道:“这奴才怎么蠢笨?难道朕待会真要杀了他?不行啊,杀了他朕就真的无人可用了……可是君无戏言,朕都说过了,如果就这么放过他的话,朕又该如何服众呢?……”
白尤此时已经失去了希望,不再去思考小皇帝用意,而是开始回想起来自己这一生,自己七岁进入宫中,一路受尽欺凌苦难……最后才有幸成为先帝的秉笔太监,后来又被小皇帝留在身边,并且小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自己以太监身份参政……自己能从一个孤儿成长到现在这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在白尤内心已经放弃抵抗的时候,熏香也刚好燃尽了。
“时间到了,白公公你猜出朕的心意了吗?”小皇帝故作平静实则焦急地问道。
白尤看了小皇帝一眼,正欲放弃伏诛之时,却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生机。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白尤下定决心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是想重用外戚?”
小皇帝听完他的回答也算是舒了一口气,“白公公果然是体恤朕心,依你看此法可不可行?”
白尤听小皇帝询问自己,心中也是暗暗叫苦,“外戚入京”与“官宦干政”一样,都是影响恶劣为朝臣所不认同的。可是看着眼前的小皇帝,白尤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因为它自己就是一个官宦……小皇帝既然敢让官宦干政,那么再让外戚入京也自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啦?与其说是询问自己,不如说是在让自己给他背锅,不管以后如何,史书评价可能只会写上一句:“皇帝年幼,受官宦蒙蔽……”。
“唉……”
白尤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无奈道:“既然当奴才没得选,那自然就得把奴才的本分做好……再说,自己一个腌臜货难道还有的选么?”
想到这里,白尤上前一步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