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诚如张伏陵所说的那般,洞天福地奇山峻景无数,而被誉为“武当第一仙境”的飞升崖更是其中佼佼,飞升崖一峰突起,三面绝壁,山脊上有一条小路直达峰巅,在此可览武当“七十二峰朝大顶”的盛景……而更为主要的一点,则是因为这飞升崖,乃是真武大帝成就大道的地方。
飞升崖顶,当初被张伏陵骑去北虞侯府的那头毛驴,正懒洋洋的躺卧在崖畔晒太阳,杵着四个大黑蹄子,翻动着雪白的驴唇,嘴中传出清脆迸浆的声音。
在毛驴的嘴边散落着七八个不知名的青色野果,看样子应该是专门拿来供小毛驴享用的。
与毛驴同在崖上晒太阳的还有一个相貌清逸的道士,那道士穿着一身极为清薄的衣衫,身型看起来也极为清瘦,头上随意挽着一个发髻。
此时,那道士正半躺在地上,头枕在毛驴浑圆的肚皮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看的津津有味,在他身旁还放着几本叠落在一起的书籍。
道士看到兴起之处,伸手拿过一颗野果咬的嘎吱嘎吱,毛驴见到野果少了一颗,不满的偏了偏头卷了卷唇……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仿佛是怕打扰到道士看书。
过了一会,青年道士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不解之处,青年道士思索半天后摇了摇头,轻轻合上了书籍,转过头来对着毛驴言语道:“你说师父带回这些书籍,非得强迫我看完,究竟是何意义?”
毛驴卷嘴嚼着果子,对他的话压根不予理会。
青年道士看了看驴子,见它没有反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对驴说话,反而是笑了笑,像对着朋友一般对着毛驴认真解释道:“我知道,我这次让师父骑着你下山,你很不满意,可是这也怨不得我啊!你也知道师父的大黄牛已经很老了,远比不得你年轻力壮,师父不忍让他的大黄牛辛劳,也就只好委屈委屈你了……”
青年道士对着毛驴罗里吧嗦的解释了一大堆,在道士说“大黄牛比不得它年轻力壮的时候”,毛驴才伸缩了一下蹄子,似乎表示赞同,可当说只好委屈它的时候,毛驴则不满的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在说,要不是看你这么多年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早就驴打滚了。
道士见小毛驴终于对自己有了反应,拿起一颗果子喂到毛驴嘴里,继续说道:“当年真武大帝飞升前夕,紫气元君曾化作一美女为真武大帝梳妆,真武大帝避女色而逃到绝壁的一块岩石上。美女羞愧得纵身跳崖,玄武一见立刻跳下救人。这时,峡谷中云雾里钻出五条青龙,将真武大帝团团捧住,一直送上天柱峰顶……你说是不是因为当年真武大帝曾渡色劫的缘故,所以师父他老人家才会拿这些书籍来考验我的道心?”
毛驴望着青年道士,伸出那条厚实的舌头在唇上卷了一圈,打了个响鼻,毛驴若能言,只怕会开言讥讽,考验道心?考验你奶奶个腿?明明是你师父为老不尊,还想带坏你罢了。
……
青年道士翻了翻身子,使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正欲跟小毛驴再次深入探讨一下时,突然看到了背石上山的沐秋凰,看着沐秋凰青年道士满心欢喜道:“世子殿下,麻烦您把背上的石头放下后过来一下,小道对书中这里有一处不解。”
沐秋凰在听见青年道士的声音后,幽怨的看着青年道士说道:“我今日的背石次数还没完成,还得再背三次呢。”
“世子殿下你先过来告诉我,这几句话的意思后,再去背石……”青年道士对沐秋凰的话语置若罔闻,指着张伏陵从侯府里带回的那本《雪月缘》对着沐秋凰招手道。
沐秋凰见状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过来,问道:“哪里不解?”
青年道士指着《雪月缘》里的一处说,一脸疑惑的问道:“这里,‘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这几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沐秋凰看了看青年道士手指的地方,心道:“这等精妙词汇意味深长,实乃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又岂是你这等未经人事的雏鸟道士所能理解的?”
当然这等话语,沐秋凰也只敢在心中诽谤一下而已,对于这青年道士,沐秋凰是打心底里不愿意招惹,通过这一个月来的相处,沐秋凰已经把这青年道士的身份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这青年道士道号青芽,四岁时被张伏陵带上武当山收作关门弟子,年幼时便与武当当代掌教青木道人成了师兄弟。
因此,这青芽道人在武当山的辈分极高,虽然还未到而立之年,却已有众多徒子徒孙。
在这武当山中,许多论年纪可以做其爷爷的耄耋老人见到这青芽道人时都得称上一句“师叔”,还有众多道人见到时更时要毕恭毕敬的尊其一声“师叔祖”,更有甚于那些刚入门的小道童还要称呼其为“太师叔祖”。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正因为这青芽道人年幼辈分高的原因,所以青芽道人在武当山中是最孤独的那个存在,同龄人敬畏于他的辈分,青叶道人又因与他年龄相差悬殊……
所以,这青芽道人这么多年以来,除却跟这头小毛驴有话说外,就只有与晨露清风作伴,霁霁明月为伍。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青芽道人自幼便无别的乐趣,能够心无旁骛的修行。
修行刻苦加之本身天赋极高,这两种原因,使得青芽道人在般年岁便已进入九品之境,张伏陵更是对其寄予厚望,曾道:“芽儿结硕果,武当必大兴。”
武当山洞天福地众多,有道之人可任择一处闭关修行,而这飞升崖便默认成了青芽道人的独有地盘。
可若只是因为这青芽道人在武当山上辈分极高这个原因的话,沐秋凰倒也未必会怕他。
之所以会怕他,乃是因为他真的很可怕。
“因为他可怕,所以怕他。”这听起来好像是一句废话。
可是事实,却并非是如此。
……
一个月前,张伏陵带着沐秋凰回到武当山后,对其言说自己在围杀诡剑仙时受了伤需要闭关,无法教导其练体,为了不耽误沐秋凰的时间,让其跟随毛驴来飞升崖,说另有机缘。
沐秋凰想着这张伏陵在之前围杀诡剑仙时,确实出了大力气的原因,对于这个借口倒也不好拒绝,于是乎便跟着毛驴来到了这飞升崖。
一到飞升崖,看到青芽道人这般年岁,沐秋凰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可就在他欲转身离开之时,却见一中年道人带着几本书来此,唤了句“师叔祖。”正是这句师叔祖,让沐秋凰误认为这青芽道人乃修了驻颜之术,实则是位得道高人,基于这个原因,沐秋凰决定先留下来看看再做打算。
可是谁知,这留下来后,沐秋凰才发现这青芽道人本身年岁便是如此。
而这时,沐秋凰再想走便已走不了。
后来的日子,却沐秋凰又悔又开心……总而言之,那就是痛苦与快乐并存。
话说,这青芽道人对张伏陵的话那真是叫一个言听计从。
张伏陵让人交代他看完送来的这几本书后,他便每日开始看书,虽然对其不喜,却也一字不落的看得认真仔细,每句话都弄个明明白白。
只是在他得知这些书乃是来自北虞侯府后,看着沐秋凰的眼神就变了,每天打着为沐秋凰练体的借口,让沐秋凰从晨起到日落,一刻都不许停歇地背着石碑上下飞升崖。
从崖底到崖顶的这段路,虽然路途不远却也并不好走。
这段路很是陡峭,普通人土手攀爬都是难事,而青芽道人却要沐秋凰背着一块两百余斤重的石碑上下往返十五次。
本着对自己恢复气海有利的念头,沐秋凰倒也没有反对,每日里背着石碑开始上下往返。
而这沐秋凰背着石碑上下往返一次所需得时间,亦是被这青芽道人计算的清清楚楚,每日里从晨起到日落,沐秋凰需要一刻不停歇地保持匀速,才能刚好完成这个任务。
可是,这第一次的精力旺盛与第十五次的精疲力尽,所承受的压力,却是截然不同的,而青芽道人却对这些不管不顾,只会看结果。
若只是这样的话,沐秋凰倒也还不会说些什么,只会道这青芽道人做事认真,不打折扣。
可是最让沐秋凰感到恼火的便是,这青芽道人每日里看书看到不解之处,总要拉来背石碑的沐秋凰,不耻下问的向其讨教,让其为自己解释清楚。
若是给解释这个,便不用背着石碑上下山的话,只怕沐秋凰也会乐意之至……可是这个得照解,石碑还得继续背。
第一天,沐秋凰被青芽道人拉来解释禁书时,沐秋凰满脸笑意的为其绘声绘色地比划讲解了一个时辰,结果到了日落时沐秋凰只往返了十次,没有背完青芽道人规定的次数,而青芽道人却丝毫不体谅沐秋凰乃是为了自己耗费的时间,非得强迫着沐秋凰熬夜背完十五次,沐秋凰当时自然不愿意,于是乎,这位沐青恩都舍不得动其一根汗毛的北虞世子,被青芽道人揍的鼻青脸肿……最后沐秋凰举着火把,顶着青眼圈,背着石碑,一直到子时才背完规定的次数。
第二次,沐秋凰学聪明了,一心一意的背石碑,任青芽道人如何喊也不过去,结果,沐秋凰又被揍了个鼻青脸肿,那日还被罚多背了两圈。
再后来,沐秋凰决定奋起反抗,可是还没来及反抗,便又遭了一顿殴打。
若只是这样,倒也还好办,沐秋凰只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任你如何安排,我就是不做,我就不信你敢弄死我的念头?只怕此事也就放下了。
可是,正当沐秋凰抱着这个念头准付诸行动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气海里好像有了一丝真元。
怎么说呢?这就像经年大旱,一块已经干涸到裂缝土地,突然迎来了几滴干霖……虽然不多,却是足以代表希望。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沐秋凰对这青芽道人开始认真对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