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树影婆娑,夜风微凉。
那自林间传来的低沉声音,一字一句,连山的思绪早已是一片凌乱。
“你若不记得我自然不会怪你,虽然只是那夜匆匆一瞥...想来如你这般高高在上的神之子,自然是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了...”那低沉的声音忽是自嘲了起来。
伴着一阵树影的晃动,那人终是走出了树林,站在了连山身前一丈之处。
“是你?!”连山望着眼前那人,抽出腰间木剑直指身前怒道:“快说,如何能救相柳!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站在连山眼前的人正是那夜逃跑的西极七宿之首——西奎。
“神之子,杀了我的话相柳便永远醒不过来了...我们还是谈谈把我变成人的事如何啊?”西奎冷笑道。
连山自是不会将相柳之事当做儿戏,眼下西奎所言处处掣肘于他。连山明白,若是西奎并无把握的话,必不会约他今夜城外单独相见...思及于此,连山垂下手臂收回木剑,忍怒道:“言下之意,你不是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是人...总之,我与世人是不同的。”西奎上前几步走到连山身旁,在他的耳畔轻声道,“我只是不是由娲皇大人所造出的人罢了...”
此言一出,连山霎时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世人死后皆归于尘土,而我们死后...你是见过的,不过是几片碎玉!我们本来是没有人魂的,不过是以禁咒囚禁九州之灵气于一颗玉心之中,一旦禁咒被解,我们自于你脚下的石头并无任何区别。”西奎低沉的声音之中似是带着一丝凄绝。
连山自是从未听说过这般诡异之词,不禁问道:“依你所言并非只有你一人是这般,到底还有何人?”
“哎...”西奎叹息一声,抬手仰望夜空道,“这苍穹之上乃有星宿二十八,东西南北各列其七,我们便是以这二十八星宿为名而生。如今被你与白泽杀掉了六个,便只剩下二十二个了。”
说罢,西奎再度看着连山继续道:“那夜逃走以后,我本欲返回帝丘城。无论如何,我的结局亦如同其他西极七宿一般,紫薇垣大人是肯定会解开禁咒,而我只能变回一块玉石。大抵是我心中那一丝人魂带着灵性,不断告诉我,只有真正的神明才可以解救我...所以我便回到燧山城来找你了。”
“你所言的紫薇垣又是谁?你们是什么?”连山正色问道,若是不能从西奎的口中将未解之事彻底问清,怕是再难有人可以回答了。
“看来你果真迟钝,连山啊...我说了这般多,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我们这二十八使徒乃是初代神使大人——始以神之力所创,以昆仑玉髓为心,以不腐不灭的净玉为体,将九州大地的灵气囚禁于玉心之中!我们便是新的昆仑使徒,从前八十一位昆仑神使早已死了。当然,还剩下了一个相柳。”西奎低沉地笑道。
眼见着连山脸上那般惊异的表情,西奎笑声更是难听。
“始为何要做出这般违逆之事?”连山紧紧抓住西奎的衣襟,愤怒地问道。
即便是西奎所言,连山却是不敢相信,亦是不愿相信。这九州四极早已如母亲所愿那般生生不息,世人代代繁衍...到底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松开手,对我客气些。”西奎抬手挥开了连山的手,“难道你不想救相柳了吗?”
其实,连山是明白的,即无神之心亦无神之魂的自己是不可能能将西奎变成人。
唯有神明,才可做到。
自始至终,连山从不愿成为神明,他反抗着自己的宿命,执着地坚持着自己的意愿。只是,自从离开钟山,好像诸般之事早已由不得他的意愿了。
成为神明,那些连山最珍视的感觉,便如雾霭一般,终将消散。
“我救不了你,你走吧。”沉默了许久,连山才缓缓地开了口,“我自会找到救相柳的办法...”
听罢了连山所言,西奎满脸刻着疑惑之色,急道:“相柳身上已经刻下了印记,紫薇垣大人很快便能找到他,到时候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你身为神之子,你为什么不救我?你凭什么不救我?你回答我啊!”
“什么印记?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你若再不说出,不用等那紫薇垣,我现在便杀了你!”连山亦是急躁了起来,这西奎所言几乎是句句出他意料,如此这般反复,叫连山根本无法忍耐。
“哼!相柳被我们西极七宿以昆仑玉髓之焰所伤,乃是伤至魂!若你能救便不会来见我了!”西奎咆哮道,“连山,你若将我变成人,我便立刻告诉你解救之法!否则相柳就是我的陪葬!”
云渐渐遮住了月光,四下渐渐暗了下来。
“我只问你最后一句,紫薇垣在哪儿?”漆黑之中,连山声音渐渐冰冷了下来。寂静之中,一股强大的神压自连山周身溢出,仿若凝滞了空气。地面碎石颤抖,林木尽断!
西奎从未有过这般恐惧,甚至一瞬间,西奎竟是觉得连山比不周神殿那巨大神座之上的神使大人更加可怕!
“紫...紫薇垣大人将在娲皇...祭祀大典亲临帝丘城...”西奎控制不住颤抖的身躯,不由地跪在了连山的脚下。
“啪”的一声!
随后便是一阵死寂,待夜空之中的云渐渐散去,月光再次洒向了大地。
连山依旧站在那里,身前只有一地翠绿的碎片。
不远处的白小露早已被连山方才的举动所震惊!其实连山一直只是站在那里,只是一瞬间,便是连白小露亦无法察觉的一瞬间——西奎化作了一地的碎玉!
“连山...”白小露再是顾不得其他,自树林间飞身而下,极快地跑到了连山的身旁。
连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亦没有温度。
这般的连山让白小露想起了从前在忘川之滨时,连山最初醒来之时的模样。恰如同眼下所见的连山一般。
白小露不敢说话,那样的连山叫她害怕。
其后的岁月之中,白小露无数次看着相柳牵着连山走在忘川之滨,无数次看着连山仰起头不断对着相柳问着问题...连山的脸上终是有了温度。只是再后来,相柳松开了连山的手,只是默默地走在连山的身后...
彼时,连山尚且年幼,他不时地回头望着相柳,亦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白小露却是依旧走在连山的身旁,直到连山第一次对她开了口。渐渐的,连山的脸上再次有了温度。
守护连山,不再只是父亲大人的交代,慢慢的,终是变成了白小露的心愿。
……
“小露,为我吹首曲子吧。”连山徐徐走到山溪边坐下。
一瞬间,连山的身上仿佛两道身影渐渐重叠!
那悠扬婉转的曲调自小小的陶埙中飞出,温暖如同流淌的阳光。只是白小露不知那些阳光能不能驱散连山的悲伤,能不能温暖连山的脸庞...
月色之下,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
燧山城,公子文修的寝殿之内。
晨曦微光已是轻柔地照在了燧山城之上。
回到寝殿之中后,公子文修却是并未在,只有蜉蝣坐在相柳的床榻边静静地看护着。
蜉蝣便急忙询问着邀约连山之人到底是谁,是否问出了救相柳的方法。连山告诉了蜉蝣约他之人便是伤了相柳的西极七宿之一的西奎,以及有关新使徒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并且有一位名曰紫薇垣的使徒似是这些新使徒之首。
只是关于如何救相柳,连山亦只能摇了摇头。
不过蜉蝣心思倒是清醒,思索不过片刻便对连山说道:“我记得相柳曾经说过娲皇大人所创初代四大神使之中,便又一位神使叫做‘循’,若是相柳伤在魂,那循说不定可以救他。”
连山闻言亦是眼前一亮,激动道:“或许真能如你所说,相柳说过循曾经被囚禁了,我们又该去何处找他?”
“缱梦大人应该会知道,毕竟她亦是初代神使。”白小露说道。
“那我们便带着相柳先返回白荆城!”蜉蝣不假思索,当即便出言道。
连山闻言却是轻摇头道:“我们必须在娲皇祭祀大典之前赶到帝丘城,眼下只有一月之时。据西奎所言,相柳身上被刻下了印记,若是返回白荆城,待到紫薇垣前来必定会伤及白荆城无辜之人。此行本就是要去帝丘解决了与神使的宿怨,唯有在帝丘城一并解决了紫薇垣,再返回白荆城不迟。”
此刻连山所言之法虽是无奈之法,却是能救相柳最安全的办法。蜉蝣深知连山平日里虽是一幅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却是珍爱着世人。若是连山愿意成为神明,那也许会是最仁爱的神明了吧。
“我们总不能将相柳留在此处,如此这般又能如何安心前去帝丘城。”蜉蝣担忧地说道。
连山闻言却是嘴角一扬,说道:“此时,不正是需要你的堂叔出力之时吗?”
“吱”的一声,寝殿的大门被推开了。公子文修端着些点心走了进来。
“神女姐姐,你一夜未归真是叫我担心死了!”公子文修嚷道,“这是我们燧山城最美味的点心,你快尝尝吧。”
只是白小露三人盯着公子文修一齐微微一笑。
公子文修后退一步,颤抖真问道:“你们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