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赵灼然都没等,芳华就急急忙地出宫,回到了王府,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赵灼然回来敲门,她才去开门。赵灼然一见她拉着脸,就问:“这脸拉得那么长准备给谁看呢?好好的,怎么就先出宫了?是不舒服么?”想伸手去摸一下她的额头,就被打开了。
芳华耍孩子气地啐了她一口:“谁拉着脸了?你才拉着脸。”
“进个宫脾气就长了,谁招你惹你了?”赵灼然关上门,笑问。她不就是去了一趟暖阁,跟皇帝请一下安,说一下托托那边的动向,出去后就没见芳华的影子,问了好几个人才知晓她先出宫了。
“招我惹我了,你就能把人宰了不成?”芳华慢悠悠地坐椅子上,不温不火道。她总觉得心坎上压了一口气儿,哽着,不吐出来就浑身不舒服。越是这样子,她就不能让赵灼然瞧出倪端来,省得赵灼然跟皇帝在这个时候闹矛盾。且不说詹福寿的话有几分真,足以叫她心生愤怒。后宫佳丽不在少数,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可这赵子彻偏偏把主意打到弟妹的头上去,传到太后的耳里,谁都不会倒霉,就她柏芳华倒霉。倘若詹福寿的话是真的,她只能当没听见过一样,而且赵灼然是堂堂的齐悦王,加上梁太后还活着,料赵子彻不会干出这等糊涂事。他不要脸,老太后还要脸皮。
赵灼然见她这般出神,推了推她:“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认真?”
芳华把心思放到赵灼然身上:“我还能想什么?想我的都城,想我的江南。”
“哎呀,还不是时辰。”赵灼然拍了拍她的手背。“到了时辰,你不想走也得走了。”
“什么时辰不时辰的?你要是不认账,我趁你熟睡就绑了你,把你运到江南,回头再跟皇上说,你病重上不了朝。”芳华恐吓道。
赵灼然爽快答道:“行!”
“对了,姨娘跟我弟怎么办?你总不能让他们母子俩一辈子住在这里吧?现在大过年的,放着好好的柏府不回在这住着,左邻右邻怎么说呢?”柏兆政母子在这住了好些日子,倒不是碍事,只是天天不让人出府就不行。
“现在打发他们回去,我可不能保证他们毫发无损的。他们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到时候你别找我算账。”
芳华想想也是,要是出了王府有个好歹,不知道该找谁算去。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柏兆政领着姨娘到芳华跟前,说他们母子俩住了也有段日子了,挺想念柏府的就打算回去。芳华前前后后想了一下,觉得再强留不行,便擅自做主,放了他们母子俩回去,不忘叫人在柏府附近盯着。赵灼然听说后,没说什么,由着她。
王府后院那几株冬梅悄然绽放,看的芳华心花怒放,拉着赵灼然跑去看。
“开的还挺盛的。”赵灼然赞道。冬梅不过五株,却胜在开得艳,红丹丹的花瓣,嫩黄的蕊心,在满地白雪的映衬下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芳华凑过去闻了一下:“不但开的好,还挺香的。”
赵灼然折了一小朵冬梅,插在芳华的发髻上:“花好还需美人戴才是。”看着芳华那没什么珠钗的发髻,再看看她那长被白绒绒貂皮烘托着的脸蛋,“不然就白长了。”
芳华摸了摸发髻,心里喜滋滋的,笑道:“这样子好看么?会不会给冬梅抢了风头。”
“当然好看。”赵灼然笑说,“就算不好看,你也是给我一个人看的,就凑合点。”
芳华没好气瞟了她一眼,可心底颇认同她这话。女为悦己者容,别人再多的赞美抵不过心头人的一句好看。
赵灼然又折了一朵,插在芳华的发髻上,好跟另一朵对称,忽闻一把爽朗的笑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芳华转脸去看,发现是临江王。
“二哥。”赵灼然笑道。“今天是刮的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刮进来了?”她晓得自打临江王回京后,为了避嫌就甚少与人来往。
“我这是没地去才上你这门的。”临江王笑说。“眼下,没人期盼我这临江王到处拜访的,省得飞来横祸。”看了看芳华,问候道:“王妃可安好?”芳华回礼,微笑说:“谢临江王,安好。”
临江王说道:“我难得来一趟,只带了桃符和一些小玩意,没带什么好礼,你们两口子可别见怪。”芳华知道临江王说的是大实话,他确实拿不出什么好礼,毕竟在越地临江王过的是困苦日子,要真有好东西也不会落得一身的病痛。赵灼然摆了摆手:“二哥来了就是礼,正如你说的,难得来一趟,不好好地喝上一场就说不过去了!来人,准备酒菜!”
下人听闻,立刻跑去准备,岂料临江王推却:“还是别了,这身子骨不中用,怕是喝醉了回不去府里。”
“醉了就在我这留宿。”
“十五,你这样子做不妥——”
赵灼然拍了拍他的肩:“有什么不妥的?走,大冬天的喝两杯,就当是暖和一下身子。”
往日,芳华没仔仔细细临江王,如今凑近一看,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有点白了,黑丝中夹带白发。想想也是,临江王比皇帝都要大,在越地熬了那么多年,头发不白才怪。
酒席摆上来后,芳华就在一旁晾着,光听着他们两个的说说笑笑,没半点正经话。一壶酒下肚子后,临江王就有点醉醺醺的,说:“这一次回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赵灼然看着他说:“要是你真想回来,明儿我就去禀告一下皇上。”临江王笑了笑,甩了甩手:“十五,你就别为我费心了。大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奔波不起了。”
赵灼然若有所思,并没说什么。几壶酒后,临江王就有些醉意。长久以来,他受尽病折磨的脸庞上红成两团,仿佛染上去一样。
“呆在越地那么多年,我早就看透看化了。可有一件事,还盼望十五弟帮一下忙。”
“说吧,只要是十五能办到的,绝不推搪。”
“我这一辈子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能长大的就一个这么女儿。她娘跟我一辈子吃尽苦头,临死前,还惦记着这女儿。眼看连玳就十四了,过不了两年就得出嫁。我这当爹的,不求她后半辈子大富大贵,但求有个好夫婿能照顾她一辈子。”说这话的时候,临江王有什么滋味自有她自个儿心知肚明。“希望十五弟能给二哥挑一个忠厚老实的女婿,了结我这一桩心事。”
“这事二哥就交给我吧。”赵灼然就差没拍胸口,她大言不惭的,看的芳华很是无语。“我膝下无儿无女的,自当是待连玳视如己出。这一趟你回去后,把连玳送来京城,”
“那二哥就不胜感激了。”
“算是我这当弟弟的送给二哥的一份礼物。”
临江王苦涩地笑了笑,并再次言谢。他前半辈子享尽荣华富贵,后半辈子却是穷困潦倒,从高高在上到贫贱如泥,从到先帝疼爱的二皇子到半个阶下囚,从全天下女人倾慕的男子到连一个人独赴越地,这一份心酸苦涩,他算是尝尽了。
“敢问一句临江王,这女婿要找什么样的,没准我能帮上忙。”芳华说。如今也只有赵灼然才敢揣着胆子去帮临江王,换了别人,一早就掉转头就跑了,又想临江王的女儿好歹是郡主一个,挑得夫婿自然是不能太差,而且满朝文武,有谁敢娶这个郡主还是不得而知的,她能帮就帮吧。
“不求大富大贵,不讲究是何等出身,只求是个有识之士,能善待连玳就可以了。”
“我这里有一个人,不知二哥能不能看得上眼。”
芳华吃了一惊 ,心想她自己心底都没谱,敢情赵灼然就有谱了?放眼看去,大富大贵的莫过于是皇亲国戚,配郡主正好,可就怕没人愿意娶。毕竟不是哪个王的女儿,是临江王的女儿。赵灼然说有人选了,不晓得是谁?
“十五弟请说。”
“罗锦,罗度辽将军,昔日在我手下当过护军将军,现在东海任职,忠心上进的一个人。”
要不是赵灼然这么一提醒,芳华真的把这一人物忘了,自然就没想到是他来着。本来,她是把春儿那丫头配给罗锦的,没料想到春儿给自己找了一头好亲事,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想起罗锦,自然是想起了刘碧珠这一号人物。自从凤凰城一别,已经是两三年了。不过,以前罗锦是没娶妻,可现在就说不定。她趁着给赵灼然倒酒那会儿,开玩笑说:“这罗锦是好,可没准人家娶了妻,连娃娃都会蹦到地上去了。我看你十有**是喝醉了,尽说胡话,在这瞎当月老。”
临江王听得芳华这样子一说,就难掩失落。他这一生,大起大落,好不容易才把小女儿样养活,理所当然视连玳为心头上最顶尖的肉,此趟不远千里回京一来是为了好好看看这一别将近二十年的京城,二来为连玳觅得一个好归宿。
赵灼然喝了口酒,十分肯定地说:“没,罗锦至今还未娶妻,哪儿的娃?”罗锦就那死心眼,春儿都嫁给拓拔昊了,还一个人。他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了。按理说,堂堂郡主嫁给他,那叫委屈,罗锦娶了连玳,那叫高攀,可临江王现在的境地,也只能这样子。退一步来说,罗锦这人不错,值得托付终生。
临江王这才放下心来,微笑。
兄弟俩在这谈罗锦是个什么样的人,芳华就在那头出神,一门心思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以前嘛,纵使赵灼然在打仗,她俩分隔两地,可总算是甜蜜的,哪像现在,人在一起了但是被这样那样的是牵绊着,走不了。
没多久临江王就有点醉醺醺的,还轻咳了几声,赵灼然连忙制止他拿起酒壶,说:“二哥,你身体不好就别再喝了。”
“没事,很久那么开心了。难得觅得一个佳婿,十五你就别阻挡我。”临江王抢过酒壶,“这一回跟你喝过酒后就是一辈子了,来,是个男子汉就痛痛快快喝一场!”
赵灼然不好阻止,只得奉陪。你一壶我一壶,谈谈笑笑,就到了天黑。芳华不好搀和,就出去回房做些针线活。后来素锦来说,赵灼然跟临江王喝醉了,她方才起身去看看。穿过回廊那会儿,月光映在晶莹的雪上,折射着雪光。吩咐人把临江王送到西厢休息,她就跟素锦两人扶着赵灼然回房。
过了一会儿,芳华折回去拿赵灼然落在那的狐裘。在回廊上,看到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醉醺醺的临江王。他愣愣地坐着,双目呆滞,颓废得很。
芳华皱起眉头,问:“临江王?我不是叫下人送你到西厢的么?怎么坐在一个人坐在这里?”
临江王抬起头来,看着芳华出神,忽呢喃:“静芸,你来了。”伸手就去拉芳华的手。
芳华慌忙地退了一步,惊道:“临江王?你在瞎说什么,我是柏王妃,你十五弟的妻子。”下一刻,她一惊,急忙问道:“临江王,你叫我什么?是静芸么?”这天下,叫静芸的女子或许不止一个,但巧的是她娘是叫静芸,洛静芸。
临江王醒悟过来,见站在自己跟前的芳华时,眼中掠过失落。他艰涩地笑了一下:“我喝多了,瞎叫的。这里冷,你还是回去吧,不用管我,我想在这吹吹风,醒一下酒意。”
芳华看他怪怪的,不敢留他一个人在这,就打算叫人把他送回西厢。“临江王,我还是叫人送你回去吧。你身子不好,冷着就容易生病。”
临江王怔怔看着芳华,看得芳华浑身不自在,想找个地钻下去。临江王咳了一声,方说“你不但长得很像你娘,连性子也有点像。”
芳华刷的一下子看着他,惊讶:“你认识我娘?”她性子可不像她娘,她爹说过她娘是温柔可人,哪像她,没半点规矩。
“认识。”临江王轻说道。
芳华吃了一惊,当年堂堂的临江王怎么会认识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女子?柏耿年跟芳华说过,她娘不过是大户人家小妾生的女儿。
“那时候,我还在京城,你娘静芸不过十五,长得很是标致出众,知书识礼,说上门提亲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就差没踩坏你外祖父的门槛。我是在国恩寺上香认识静芸的,说是一见倾心也罢,一见钟情也好,我第一眼就觉得她就是我要的那个女子。私底下,我们来往了将近一年。当时,我的王妃因难产而死,母后又为我定下了一头亲事,女方就是当今的李皇后。静芸拗得很,说什么都不愿意当妾。她说她是小妾生的,在家受尽委屈,不愿意以后生的孩子也看尽脸色受尽欺负,后来,你外祖父做主把静芸将许配给了你爹。后来的事,想必十五弟也跟你说过,当今皇上顺利登基,我去了越地。我以为有生之年还会见到你娘的,没想到,她走得那么早。”说完后,临江王忍不住哽咽,当年这些事好像发生在昨天。一眨眼,就过了那么多年,静芸的女儿也那么大了。
芳华好像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在梁太后生辰那天,李皇后会出面维护临江王。
“李皇后不是跟你定了亲么?怎么会跟皇上成了亲?”
“当其时,看上李皇后的要她当儿媳的还有明贵妃,也就是当今的梁太后。先帝看到这样子,就下令,李氏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两位皇子,我娶的是李皇后的姐姐,并不是她。”
芳华没想到这个临江王背后还隐藏着这么一段往事。当年,她娘要是真嫁给了他,估计就得老死在越地。
“刚才失礼了,还望你不要介怀。”
芳华摇了摇头,她顿了一顿,问道:“我跟我娘就真的那么像么?”她爹说过,姨娘也这么说过。
“像。看着你,就像看到你娘一样。”临江王扶住柱子站起来,缓缓说道:“你娘是个美人坯子,你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回去吧。”
芳华看着他离开。
走到一半,他回过头,对芳华说:“赵子彻这辈子最怕给人揭穿的莫不过他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赵灼然不说,不代表没人知道。要是哪一天,他想对你做什么混账之事,你就拿这事要挟他,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个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