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已经亮很久了。
芳华睡得很不安稳,每过一阵子就睁一下眼,看看赵灼然还在不在。她病得不轻,可还是剩下那么点理智的。她知道现在打仗打得那么紧,没准她睡醒后,赵灼然又走了,就跟没回来过一样。
“睡吧,我会在这里的。”赵灼然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柔地说。
“你会走么?”
“不会。”她会在这边呆上一两天。至于前线,有黄大将军在,战况不会一下子变得太坏的。为了一个女人扔下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手足于不顾,这不是一个主帅应该做的,赵灼然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当她收到春儿给她的信时,她就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春儿是一天给她送一封信,然后,信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言辞全是无比着急的。春儿在信里说芳华以为她死了,就大病起来。她一开始不相信的,心想芳华会为了她大病起来。当日,当芳华得知她是个女人时,不惜诅咒她死在战场,那种憎恨之情,假不了。可是到了最后,她不禁劝说自己了。不管是春儿的话有几分真假,她心底对芳华的日益叠起来的想念,在折磨她。她试过忘却,可她做不到。
没有什么比想念更有穿透力。不去想,越发会想。就算她不去想芳华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芳华诅咒她的话却一直搁在她心头上。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吧。”裹在被窝里的芳华说。
“你病还没好,要好好地——”
“赵灼然,回来报战况的人说你不见了,我以为你战死了。”她连做梦都见到战死在沙场上,可更多的时候她听见马蹄声了,梦见赵灼然回来了。
“什么战死?瞧,我一个大活人不是好好的么?你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别想。不然,病不会好的。”
芳华的确是困了。她撩开一点被子,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去握住赵灼然的右手,并说:“你掰开我的手指,我会知道的。”说罢,便闭上眼。
赵灼然只得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她差不多有一年半多没见过芳华了。眼前的芳华瘦了一大半,往上微挑的眼较往日大了一些,憔悴了一点,本来还算有点肉下巴现在就跟刀削一样,少了昔日的圆润感。
为伊消得人憔悴,柏耿年的离世,加上病了不少时日了,京城第一美人也受不住这些折磨,不瘦才怪。
赵灼然看着她睡着了,自己也打算趴一小会儿。
恰好,一个丫头走了进来,在赵灼然的耳边低声说:“主公,有圣上的信。”
赵灼然“嗯”了一声,就甩了甩手,叫丫头先出去。望着芳华的病容,她小心翼翼地掰开芳华的手指。芳华睡得很沉,对此全然没感觉。
一睁开眼,芳华就把脸转了过去。有过一刹那,她怀疑自己还在做梦,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赵灼然了。坐起来,她挠一下头,惘然。
“醒了?”
芳华把脸转过去,笑了起来。是赵灼然。今儿,芳华是难得的开心,像是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头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幸福。人逢喜事精神爽,什么病都好了一大半。
“你睡了这么久了也该饿了,起来洗漱一下去用膳。”赵灼然体贴地为她拿过衣服,披在她身上。“我叫厨子做了不少你爱吃的菜式,别磨蹭。”
“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一些。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柏芳华,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好歹也是我的王妃,要是瘦得就跟杂技人的猴子一样,别人还以为我喂饱你,虐待你。”
芳华瞪了她一眼,还不忘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脸颊:“我有这么瘦么?”顿时,她把目光转向赵灼然,凶巴巴的。“还不是你害的?”不让出府,她这口气能忍。一年半载的不回来,这事她也不跟她计较。在她爹过世的时,连句安慰的话都没,不闻不问,她就恼了。天晓得那段时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天到晚的瞪着天,要不就是看着大门口,心里期盼赵灼然能立刻回来。她甚至说,只要赵灼然回来看自己一眼,她什么都原谅她。
“跟我有什么关系?”赵灼然心知肚明她说的是什么,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芳华难过,她就好受么?她只能把火气都发泄在战场上,连说都不能说。“我可没吩咐过下人不给你饭吃。王妃,想污蔑本王也不能用耍赖这种手段。伸手。”
芳华真怕把赵灼然打一顿再说话。她把手往袖子里套去,抱怨地说:“难道你就不会写信么?”
“写信?”赵灼然连发啧啧的两声,用一种看母老虎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芳华。“那会儿,我看哪怕我人站到你面前,依你的性子,不一个花瓶砸过来砸死我就算不错了。还写信呢,十有**还不让你撕成碎片了,就恨不得把我撕了一样。”
芳华气结。她说不过了,就捉起赵灼然的手使劲地咬了一口,泄恨。
赵灼然让她咬,一点儿也不介意。她问:“气消了吧?”
“没!不揍你一顿,我总觉得我这一辈子就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迟早会噎死我。”
“怎么会有你这么野蛮的女子?你得像个淑女,我知道你不是个淑女,可你好歹也得装一下。”赵灼然把狐裘往芳华脖子上搭去。
芳华不干了,回嘴说:“要是我是个淑女,你哪有机会娶到我?你回京那天,要不是我偷偷地跑出去,不小心让手帕溜了,让你目睹我这京城第一美人的脸蛋,你以为你母后会让你娶我么?”
赵灼然笑了一下,似是若有所思地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是这样子。京城第一美人,吵起架来,一个顶三个,气死人也是正常,母后十有**也想到了我是消受不起的。”
芳华真是恨不得踹她一脚。一个转眼,她就有点沾沾自喜地说:“你不会喜欢京城那些官家小姐的。”
“为什么啊?”
“我比她们长得美,比她们有才华,比她们更讨你欢心。”
赵灼然笑眯眯地看着芳华,说:“你摸摸你的脸,看看是不是掉了什么,这么难看。”
“掉了什么?”
“你的脸皮。”
芳华拉起一张脸,很不爽。赵灼然就是缺心眼,对着她就没好话,动不动就损她。说一句讨人的话就这么难么?
赵灼然看了她不笑了,也就不笑了。
“赵灼然,你就不能哄一下我么?”
“那你想我怎么哄你?”叫她打仗冲锋打头阵是绝对没问题的,可叫她哄女人,还真不行。
芳华是有气也不知道往哪儿撒了。她没忘记赵灼然是个王,从来只有奉承她的份儿,哪有她奉承别人的份儿?可她还是赵灼然能说上一两句哄她的话,哪怕是不入流的。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芳华转过脸,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把脸扭过来,看着赵灼然好一阵子,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然后趴了下去,趴在赵灼然的大腿上,像只乖巧的猫儿一样。可就是过分乖巧,叫赵灼然暗生疑惑。芳华生性是闲不住的人,突然间这么感性,是叫她吃惊。
“怎么了?”
“赵灼然,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就一件,我这辈子只求你答应我这一件事,其他的,我不奢求。”她求的只有这么一件。
“说吧。”赵灼然想,只要她能做到的,会做。就算她做不到的,也会尽力。人就这么一辈子,她不知道自己能承诺芳华多少,可是她能承诺的,绝不会吝啬。
“不许死在我前头。”
赵灼然没有芳华想象中那么快就回她了,而是选择了沉默。看着赵灼然的下巴,芳华希望她想要的答案,哪怕是谎话。
打了这么多年仗,赵灼然深知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生死压根不是她能控制的,老天爷什么时候要她死,她就什么时候死。
可她还是答应了芳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