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没见赵灼然的芳华就是这种感觉。她坐也不是行也不是,怪不自在的。
没人能告诉她赵灼然到底藏到哪里去了,问碧珠吧,她开不了这个口。问罗锦吧,他人在凤凰城。赵灼然消失了,还带上平时她身边的两三个贴身丫头,搞得芳华现在想找个人来问一下都没人了。
四月底的天气开始有点燥热了,连人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了。
吃过午饭,芳华就让人把赵灼然书房的琴几搬到王府后面那一片桃花林,抚琴去了。桃花林一片灼然,盛极了。一些掉下来的花瓣儿,铺得地上是粉粉的一层。
坐在蒲团上,芳华无精打采地弹着,不断地换着曲子,到了最后,她自己觉得索然无味了,就懒懒地用尾指勾一下琴弦,弄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春儿知道她家小姐现在是“为王消得人憔悴”了,弄得就跟掉了魂一样,连她这个丫头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要不我给你抱琵琶来吧?”
“琵琶?”芳华摇了摇头,“去拿箫来吧。”
春儿点了点头:“嗯!”
芳华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琴声断断续续可以让人她弹得是京城小调。看着琴几上刚掉下来的桃花花瓣,她心中想起了诗经中那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十个月前,她跟赵灼然在凤凰城吹的就是这京城小调。
“弹得这么没意思,倒不如不弹。”
忽然的一声,叫芳华的阴郁一下子变成了雀跃。她转过头,看着赵灼然从林子的另一头走过来。
赵灼然的脸色不算很好,甚至有点惨白,可精神饱满,似乎遇上舒心的事儿。她长袍外套了一件罩衫,走动起来,挺潇洒的,看得芳华心里喜滋滋的。
芳华站起来,婀娜多姿地朝她行了个礼。她还没说话,就被赵灼然先调侃一下了。
“我还以为是谁在弹这么琴呢!”赵灼然微笑说道,“听说王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今儿这琴艺不灵光,连宫商角徵羽都弹得跑调了?”
赵灼然刚回府,就听见有人在弹琴了。一开始,她以为是哪个丫头在刚学呢,断断续续的,没半点连贯。后来认真听了一下,发现是京城小调,就知道不是芳华就是春儿在弹了。之前,她听过芳华吹箫吹过这首曲子,自己也跟着和了一下。
这下子,芳华的好心情被她一踩,不认输的性子立刻迫使她驳回去了。
“妾身对琴技确实不在行。王骁勇善战,想必琴技也不凡了,何不露一手呢?”
“不凡倒说不上,会一点就是了。”
“是么?”芳华怀疑。
在京城那会儿,芳华听到有关赵灼然的事儿,除了她作战是怎样的英勇外还是作战了得,没听说过她弹得一手好琴。
赵灼然挽了挽了袖子,跟芳华挤到那不大的蒲团上,似有要芳华开开眼界的意思。难得赵爷这么主动靠近自己,芳华姑娘还不乐死了?
她头半低着,不敢直接抬起头来瞧赵灼然一眼,眼珠子却一转不转地盯着赵灼然的手背。赵灼然的手长满了茧,芳华往的她的手侧瞟上一眼就知道了。可总的来说,赵爷的手指很修长,指尖圆润。跟同样行军打仗的男子相比,她的手算漂亮的了。
赵灼然连想都没想一下,手指就很熟练在琴弦上拨弄起来。这琴曲是她最熟练的,弹的次数也是最多的。她的手碰到琴弦上,手指自己就动起来了。
一曲终,芳华却始终闭着嘴。
赵灼然的琴技算不上有多高超,但相较于芳华,她的琴声里多了一份旷野,也可以称之为行军多年累积下来的戾气。
曲子是好,可沾上了赵灼然的戾气,就掠杀了曲中该有的情愫,就变味了,也让听得芳华不舒服。
“王,这曲子叫什么名?”
“无名,是一个好琴的将军的谱的。”
“怎么会无名呢?”
“他来不及取名就战死沙场了。”赵灼然低眉,淡淡地说。
芳华抬起头来看了一下赵灼然,察觉她神色很愧疚,一下子就忘了说什么了。赵灼然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赵灼然发觉到芳华抬起来头看着自己,就笑了一下,问:“怎么了?”
芳华想问她这将军是什么人,话到嘴边却活生生变成了另一句:“这曲子很好。”
“嗯。是将军作给他夫人的。将军本来打算击退胡人后就班师回朝,给他夫人弹奏这一曲。”
“那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芳华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男子在沙场奋勇杀敌之余,还有闲情逸致为夫人作上一曲,留待回京之日给夫人弹奏?也许那夫人是将军这辈子的知己,疼惜之人。
“重情重义之人。”
“重情重义不应该战死沙场,应该颐养天年。”
赵灼然没吭声,而是将将曲子又弹了一遍。琴声较之前那一遍更加沉郁,叫芳华心里头很不好受。
“他是因为我而死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一早就跟他阔别多年的妻子团聚了,他的爹娘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年,她赵灼然年少气盛,轻敌,一心立功。上战场那日,不听将军的劝告,硬是率兵深入胡人腹地,遇伏击。将军知道赵灼然是王,身份尊贵,容不得一丁点的差错,就拼命去救她,带着她杀出重重包围。
赵灼然活了下来,将军却死了。
芳华咋舌,没料想到这背后还隐藏这一段往事。过了好一阵子,两人都沉默不语。赵灼然在犯嘀咕了,她想自己怎么会跟芳华全盘托出这事了。瞄了一下芳华,微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衣裳。
瞧着芳华的轮廓,赵灼然莫名觉得较先前柔和了一些。芳华是个美人,她从来不否认。书上形容美人的词儿放到芳华身上并不过分。
闻着她身上的锦脂味道还有夹带另一种淡淡香味,赵灼然倍觉很舒服,感觉全身的骨子都懒下来了,想打瞌睡。
这三天,够赵灼然受的了,从凤凰城来回一趟,耗了她不少的力气。还好,罗锦当着她的面让马贼吃了一个大亏,这才让她这个主帅舒心一点。马贼损失不少,估计有一段时间不会骚扰凤凰城的了,一想到这,她很宽心。
“王,教我这曲子可好?”难得有如此机会跟夫君亲近,芳华就主动了一点。更何况,她看得出现在赵灼然心情好着。
心情一好,赵灼然连磨芳华的事儿都抛到一边去了,享受着这么愉快的一刻。她没泼芳华冷水,而是睁了睁了有点困的眼皮后就爽快地答应了:“好。”
芳华把手放在琴弦上,看着赵灼然的灵活多变的指法。每弹一小段,赵灼然就会停顿一下子,让芳华重复一遍。
“你将我刚才弹的弹一遍。”赵灼然蓦然停下来,一个转头,对着近在咫尺的芳华说道。
芳华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点点头:“哦。”她才弹了一小会,赵灼然就说了:“不对,这个调错了。”
“怎么不对了?我见你就是这个样子弹的。”芳华怒了努嘴。她明明见赵灼然是这样子拨弄的,哪里错了?
芳华坐在琴头那一侧,赵灼然坐在琴尾那一侧,琴身本来就不长,两个女子挤在一块,有多亲密自然就不用说了。赵灼然的左手拨弄琴尾那会儿,芳华这女子自顾着瞅她去了,漏眼了。
赵灼然无奈地晃了晃头,抓起芳华的手,亲自把她的手指按在那条琴弦上。
芳华感觉到赵灼然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掌心,连耳根都红了,心一个劲地跳。她脑子不傻,此刻却叫赵灼然弄傻了,反应迟钝了。
“明白了么?”赵灼然看着她问。
芳华没应答,窘迫起来了。
赵灼然没办法,看了好一下,只好把手从芳华的背后绕过去,去抓住芳华的手,手把手教了……
赵灼然弹几个音,芳华就跟着弹。从头到尾,芳华都没敢把头转向赵灼然,因为她知道现在自己一定满脸羞红,生怕赵灼然又会调侃她。她从来没跟赵灼然靠得这么近,不是上一次她害得赵灼然坠马那种靠近。
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在四周流动,流进芳华的心里,也一点点迫近赵灼然。
春儿手里拿着一支箫,站得远远的,不敢打扰她俩。看了一下箫,她觉得她家小姐不需要了,就大步踏出桃花林子。
“会了吧?”赵灼然缩回自己的手,转过脸去问芳华。
“嗯。”芳华点点头,不敢对上她的眼。
“弹一遍看看。”
芳华吸一口气,手指抚在琴弦上。
赵灼然把手肘撑在腿上,认真地听着。琴声悠悠,让她一直绷在心头上的弦松了下来。她想,芳华弹出了这首曲子的神韵,就跟将军一样。她睁开眼,瞅了芳华一眼,脸蛋红扑扑的,就跟头顶上的桃花了一样。
赵灼然很久没像现在这么自在过了,心胸一下子豁达起来,好像有一股活气钻进了她的心底,什么行军打仗的事儿都抛到一边去了。人生得意须尽欢。看着芳华的脸庞,这几天没怎么合眼的她的眼皮乏了下来。
其实芳华也没那么糟糕,比自己想象中的好很多,她想。
芳华的曲子还没弹奏完,赵灼然就睡了过去,头轻轻地挨在芳华的肩膀上。芳华先惊后喜,由着赵灼然挨着了。
梦里,赵灼然看见了桃花纷飞,江山女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