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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铁蹄铿锵

    司马白一直在等这一刻!

    大和尚佛图澄究竟还有什么招数,下一步棋究竟会如何落子,他和石永嘉推演了种种可能,可是谁都没法笃定揣测,能想到的所有对策似乎都是扬汤止沸。况且对手是佛图澄,俩人一招误判,后果极可能便是万劫不复。

    既然拆解招数是扬汤止沸,那何如釜底抽薪直指结果?

    可佛图澄一番精心谋划,最终所图为何,俩人同样不知道,只能是豪赌一局,权且将佛图澄的图谋无限放大,那么放到最大是什么?

    拿下建康!

    于是,石永嘉为司马白草屋定计,四个字,守株待兔!

    去建康,等着佛图澄图穷匕见。

    任由对手布置,由其随意施展,皆不管不顾,只等其来打建康,这无疑是最笨最消极的办法。

    司马白初闻之下甚至想笑,然而到底是没笑出来。

    他自然不信石永嘉会不留私心的为他谋划,更随时随刻防备这着女人,唯恐被其在哪些不起眼的地方挖了坑下了蛊。

    说到底,这女人无非是碍于当前石家内讧的形势,不得不与他司马白妥协罢了。这种因觊觎皇权而引起的内讧,没人比司马氏更了解其中三昧,一旦卷入这旋涡,不是谁想内讧,而是不得不内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一步就是深渊就得死!

    这种旋涡一旦形成,卷入其中之人可以置国朝大义于不顾,可以视骨肉亲情为草芥,诸如里通外敌拆台坏事这些手段算什么,只为能赢便无所不用其极!

    石永嘉是无法超脱例外的。

    这是司马白之所以暂时和她联手的根本原因。

    这女人极有可能存了一石二鸟的私心,既坏佛图澄图谋,又耗司马氏元气。司马氏和佛图澄两败俱伤,必是她最乐见其成的结果。

    可沉思之后,司马白又不得不承认,守株待兔虽然极其幼稚,却也是最兜底的办法。

    那就去建康吧!

    先以王羲之为特使,持司马白手书急赴建康秘见王导,由这朝廷元老巨擘首肯并且亲自定策沿途诸般事务之后,王羲之马不停蹄再返荆襄,将商议细节面呈司马白。

    司马白以王营三千骑,雷镇抽调一千骑,烽阳铁旅抽调一千骑,组建五千勤王精锐,早在武昌叛军东犯之前便开拔东进了。五千骑打着南兵旗号轻装简行,由烽阳老兵带路,先是南下绕过叛军势力范围,继而折返向北,避过城镇,专挑山路和偏僻小道,潜行江东腹地,绕了一个大圈奔往建康。

    就在叛军兵临石头城的前一天,这五千骑已在王导的精心接洽下,化整为零驻进了禁卫大营左厢。

    神不知鬼不觉!

    整个建康知道此事真相之人,唯有王导和皇帝司马衍两人而已,便连具体操办事务的官差们,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

    不过静守株前的司马白却也万万没有想到,兔子竟来的如此迅猛如此出乎意料,自己等来的这只兔子太大了,大到比狮虎猛兽还要凶悍。

    惊叹佛图澄神来之笔的同时,司马白不禁自问,兔子虽然来了,可他能拿的下吗?

    他毕竟只有五千厌军!

    城外却有叛军二十万,这其中虽然尽是乌合之众,但主力精锐绝不会少于两万。

    最要命的,是那三万赵军铁骑!

    以五千硬撼五万?

    几同痴人说梦。

    实际上,五千厌军要面临的考验,远远不止五千硬撼五万!

    赵军两淮军团已然过江,正在奔袭建康的路上!

    东军残师两面受敌,又能牵制阻挡多久呢?东军一旦被吃掉,那么赵军的狂风骤雨呼啸及至,不论司马白五千厌军战果如何,恐怕最后都难逃全军覆没。

    王导会看不见这些致命威胁吗?

    密谋之初,王导或许只为用厌军做为杀手锏对付教军,但现在这种情况,他竟还如此一味信任自己?以至竟说出力挽狂澜这种希冀?

    只半日功夫,杀手锏变成稻草,稻草真的可以救命吗?

    司马白左眸寒光一掠,这大晋元老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信任模样,但他眼中所见,老人乃是光影黯淡,气息散乱。

    这分明便是忧心如焚的表征,司马白甚至能断定,这老大人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只是凭一口气吊一丝命而已。

    看出这些,司马白并未使用望气异能,准确说,是望气异能已经升华了。此刻眼中所见已无从前残像虚影,他甚至没有特意调用矩相珠胎,左眸便已感知了眼前人的气息。

    是的,矩相珠胎变了样子。

    自与石永嘉屡行夫妻之实以来,珠胎便似得到了大补滋养一般,日益充盈凝实。

    非但矩相珠胎本身变了样子,司马白对其的使用方法也不一样了。最初使用矩相珠胎只靠偶然靠本能,顶多算做野路子。从慕容恪那里得到初卷起,渐渐窥得门境,再到由李虞那里得到简牍,已是登堂入室,直到与石永嘉合力解读出藏文镜经文,三部经文奥义融合贯通,他对三皇内文的理解和掌握,早非当日可比,如今全以经文奥义驱动矩相珠胎。

    这是司马白底气所在!

    从威南城初战镇北牙营至今,他对战场的把控能力,已至前所未有的巅峰。

    以他的统摄能力,五千人,不多不少,刚刚好!

    力挽狂澜?

    虽是艰辛,却也大可一试!

    “必不负朝廷厚望。”司马白没有和王导客套谦虚。

    王导一双老眼猛的睁圆,他清晰感受到对面年轻人的自信:“好,很好,自陛下以降,大晋上下,静候武昌郡王凯旋。”

    “刀!”

    司马白伸手一呼,立在他身后的荀羡旋即递上御衡白和昆吾。

    “荀将军彪锐更胜从前了。”王导扫过两件长兵,冲荀羡赞道。

    荀羡只嘿嘿笑了笑,没回话,换来王导意味深长的颔首。

    方才荀羡同司马白一道从后厅出来,王导就已经注意到了荀羡的变化。从前的荀羡除了身手高超,其他的和大营东厢那些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顽劣。现在,王导看到了一种自信,那是视死如归的自信,他知道,这种明知是死却一往无前的自信,没有一场场的胜仗,绝养不出来。

    正如厅内那五个悍将一样!

    望着司马白手握长兵,跨出门厅的身影,厅中悍将们追随其后鱼贯而出,老人不禁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代的司马氏,真是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抬头瞥了眼压城的乌云,司马白攥紧了手中长兵:“吹角,点兵!”

    呜...呜呜...

    角号响起,传遍大营,东厢的左卫将士正纳闷怎么回事,便见那晚的铁骑再次出现,开始向校场汇集。

    人如虎马如龙,沉闷里透出金戈铁马的血腥,就算平民百姓也看的出来,这的确是一支精锐!

    如此一支虎狼之师静静集合在校场,相比晚上,白天看的更清楚,也更让人望之生畏!

    “是荀爷!”

    有人赫然发现,京师首屈一指的大佬荀羡,竟站在点将台上。

    接着更多人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司马都尉!”

    “徐哥,那不是你家二哥吗?”

    ...

    “赤甲的那位,竟站在荀爷前面,连荀爷都毕恭毕敬的,到底何方神圣?”

    京师上下无人不晓荀羡,那是和会稽王都能称兄道弟的人物,是什么人物能让他甘居其后?

    “那赤甲人瞧着像是这支兵马的主帅。”

    “我说,那该不会是...那眼睛...”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是武昌郡王!”

    “是在荆襄打残羯狗的武昌郡王!”

    “这支兵马是厌军!”

    自王导刻意扶植司马白制衡庾亮起,司马白在荆襄一系列战绩便渐渐在京师传开。

    一战胜追坪狼骑,二战踏神武靖平,三战收乞活雷镇,四战救樊城西军,五战夜追羯骑数十里,六战熬阵邾城三天三夜,尤其黄石滩第七战之后,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人们对司马白的推崇更是隐隐达到了名将之冠的地步。

    京师里谁人不知新徙封的龙骧上将军武昌郡王?

    “又是一场血战呐。”

    议论纷纷的东厢营房瞬间安静了下来,这是左卫上下第一次听到司马白说话。

    “城外有三万赵军,有二十万教军,还有数万援军正在来建康的路上,咱们却只有五千人,更有没有援军。”

    司马白声音不高,平稳的很,但校场的五千厌军和营房内的五千左卫将士,每一人都能听清每一个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刚刚静下来的东厢猛的炸了锅。

    真如司马白所言,建康、大晋,岂不是危在旦夕?覆巢之下无有完卵,他们这些人,他们的家人,又是什么下场?

    “昌黎郡王难道是要...”一个声音响起,是徐霜,他在校场中搜寻着二弟身影,注视良久,才说出了下半句,“用这五千人,扳回局势吗?”

    司马白若有若无的扫了眼东厢营房,眼神转到校场的袍泽,渐变凛冽,

    “但这里是我家,以后也是大家的家,”

    “所以,”

    他突然一声大喝,

    “必须得赢!”

    赢....

    赢字回荡校场!

    而回应这个字的,是五千虎狼阵阵低吼,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这是厌军军号第一次在建康呼出,左卫将士有幸第一个听到,一往无前的低吼,把他们震撼的久久难言。

    多少年后,当徐霜嘶吼着同样的军号,向着羯军发起决死的冲锋,仍对今日情形历历在目,他清晰记得,那日大王向将士们回道,

    “活着回家!”

    禁卫大营毗邻御道朱雀大街,而朱雀大街直连宣阳门,厌军五千铠马甲骑踏上朱雀大街,这支饱经血火考验的甲骑,铁蹄铿锵,仿佛要将建康上空的阴云震破!

    沿途百姓和败兵望着这些甲骑,无不瞠目结舌,不由自主的让开道路,退避两侧。谁也不知这是从何处调出的队伍,从禁卫大营出来,自然是禁军左卫,但却又绝对不可能是左卫。

    徐徐而驰,直达宣阳门,守门将士看着打开城门的军令,简直难以置信。

    门外敌军正自耀武扬威,何其不可一世,这支兵马区区五千人,是去送死吗!

    震惊的不止城内军民,当宣阳门缓缓打开,一支铁骑露出头来,赵军大纛下的石韬同样吃了一惊,不由问道:

    “晋奴非但不降,还敢反击?”

    孙伏都却只呵呵一笑:“秦公勿忧,城内早有密报,这是晋奴的禁军左卫,都是些临时征调入军的世家纨绔,大概也是建康城内唯一的建制兵马了,瞧着甲胄齐备,却不过是假把式而已。”

    石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要不要先撤回城前游骑?毕竟人少,别吃了亏。”

    此刻在城前挑衅的赵军千余游骑正好对上了出城的晋军,只见晋军渐渐摆开两翼,迎头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孙伏都笑道:“哈哈,秦公多虑了,那一营骁骑既不需撤回,也不用增援,晋奴纵有铠马甲骑数千,在咱们一千儿郎面前,也得碰个头破血流!”

    孙伏都久经沙场,岂能不知铠马甲骑的厉害?

    轻骑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去对阵铠马甲骑,无疑是以鸡蛋去撞石头,恐怕连一个回合都扛不下来。

    但孙伏都更知道,再快的马,再利的刀,再结实的铠甲,也要看是谁人来使。

    正如当初烽阳铁旅对阵追坪狼骑,八千铠马甲骑竟被一万羌人轻骑打的满地找牙!

    在城前挑衅的那一千赵军堪称精锐雄武,比之追坪狼骑相差无几,可左卫这些纨绔比之烽阳铁旅却是提鞋都不配,大概不需赵军冲阵,自家就得先跑乱了马自毁阵形。

    说话之间,两支队伍都已经催起马速,迎面撞去。

    “秦公安心看戏便是,这可是一出好戏呢,晋奴胆敢直逆我军天威,正好借这小小一战,彻底杀的他们胆寒!”

    孙伏都一边好整以暇笑着,一边接过亲卫匆匆递来的一封信笺。

    这是谍探刚刚从城中传出来的密信,信笺上赫然画着五道横线,三道横线为特急特要,五道横线则意味着生死攸关了。

    孙伏都挑了挑眉头,心里纳闷,现在还能有什么生死攸关之事?

    待他打开信笺,只扫了密信一眼,便如当头遭了一记闷雷,两眼一黑差点栽下帅台。

    这张轻飘飘的信纸攥在大赵毅智侯手里,竟似有万钧之重。

    信上只有一句话:司马白潜伏城中,藏兵不下五千。

    当孙伏都看完这句话,茫然的抬起头时,城前交锋已经分出了胜负。

    只在他看信的这一眨眼功夫,一千赵军精锐就已经淹没在晋军的钢铁洪流之中了。

    连一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那钢铁洪流片刻不停,已冲赵军本阵奔涌而来!

    一声熟悉的怒吼传进孙伏都耳中,他不知在多少个噩梦中惊醒起身,全因同样的怒吼声。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