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寒冷了,京师郊外的一些个路面、田地上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清晨的京师郊外显得有些清冷,只有三三两的一些菜农,或担着担子、或推着小车赶早的要入城去想要卖个好价钱。
广渠门外,钦差大臣和八府巡按的仪仗、随从都已经早早的在官道两旁候着,左光斗和杨涟二人在此互相赠别。
“文孺兄,你我今日奉陛下皇明出京,清查、整肃南北诸省的商税,此事难度不小,你胸中是否已有成算?”左光斗哈出一口白气,看了一眼冬日凌晨的京郊景色,对一边的杨涟问到。
杨涟只是笑了笑叹了口气,才答到,“遗直兄啊,我这心里面现在能有什么成算,无非就是到地方上了先走一步看一步,竭心尽力办好圣上交待下来的差事而已,不辜负三皇孙殿下的一番举荐和信任就是了。”
“你我都有曾在地方上为官任事的经历,地方上的那些官员们什么德性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了,今次奉皇命离京赴地方上清查与整顿这商税一事,你我二人遇到的阻力不会小。”跺了跺有些冻僵了的双脚,杨涟接着与左光斗说到。
“是啊,”左光斗也跟着叹息着说到,“这大明的商税真要认真的清查起来,牵扯出来的人员肯定不少,就拿这京中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来说,又有几人屁股底下是真的干净的?”
“好在当今圣上并无深究之意,只是让地方主动配合的将近五年来的商税缴清便完事儿,不然真要是深究起来,保不准就会变成洪武年间动辄牵扯数万人的大案!”
杨涟颔首表示赞同,话语中亦是不无担心的说道:“当今天子连厂卫都放出来了,可见圣上对今次清查商税的决心,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啊,就怕地方上的那些个人不晓得这其中厉害,非要和皇命相抗,到时候这事儿而就不可能就不单单只是只需要缴清近五年的商税便可以了结的,没准还真就会变成如洪武年间那般牵扯甚广的大案。”
“想来京中的那些个有牵扯的大人们应该已经有消息传出去了,但愿这些人能够主动配合着缴清五年的商税。”左光斗接着说到。
“但愿吧!”杨涟接话到,“不过遗直兄,倒是你此次是南下办差,南方诸省的情况比起北方来可是要更为复杂。”
左光斗哈哈一笑,表示无妨,“正如文孺兄方才所言,我等既为朝廷命官,吃朝廷俸禄,唯有竭心尽力办好圣上交办的差事,不负三皇孙殿下的信任举荐,不负皇恩而已!”
“好了,天时也不早了,文孺兄,你我就此别过吧!”
“遗直兄,就此别过。”杨涟与左光斗二人互相作揖惜别,而后两人各自坐着官轿,打出了钦差大臣和八府巡按的仪仗各自赴地方办差去了。
杨涟负责的是北方诸省,左光斗负责的是南方诸省,故而二人作别后,左光斗的巡按仪仗便直接取道通州,从这里乘船一路沿着大运河南下。
左光斗一行人通州沿着运河南下,本来京中就已经提前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左光斗也没有收起他的巡按仪仗,就这麽大张旗鼓的乘坐着官船顺河而下,非常的引人注目。
一路上,在大运河两岸时不时的就能够看到有捧着手本等着要拜见他这位八府巡按大人的官员。
这些官员想要见他的理由也都是五花八门,咋一听还都非常的冠冕堂皇,大家都是科举出身做官的,科举出生的官员不管是哪一年的,七拐八拐的多多少少都能从大明的官僚体系中攀扯上一些关系或是情分。
左光斗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这大运河沿岸的诸府、县主官中难保不会有和他同一科出身的,即使不是那也没关系,这些人大多也都能厚着脸皮去碰碰运气,这其中就蕴含了大明官场的为官智慧了。
华夏的官场自古就讲究人情关系,尤其是科举制度出现之后,官场之中为官就有了同乡之谊、同科之谊、座师之谊。
这些人大部分人或许也知道左光斗不会见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得用这种方式和态度来向巡按大人表示一下。
这手本递上去了,或许巡按大人根本就不在乎,做的基本上可能也都是些无用功,但是就是这无用功那也还是要做一番的,走一个过场,做一做表面文章。
这晚明的官场,除了少数的一些官员外,大多数都还是想着升官发财的,有时候这些功夫不一定可以让自己发财升官,但是这态度有可能就是他们避祸的一种手段。
官场那就是一个大泥潭,这里面的水是又浑又深着呢!
古代的官僚系统从来都有着自己的一套固有运行模式,这里面的规矩多着,其中就蕴含着非常深厚人脉关系和心理学和厚黑学的知识,即使是到了后世,这里面的许多学问都依旧有效。
沿着运河南下的这一路上,左光斗简直就是烦不胜烦,从通州上船开始,每天都能收上许多的手本,还有人借着这样那样的借口要往船上送些各种土特产。
左光斗只是下人收下了这些人的手本,官员是一个也没见,至于他们的那些个土特产更是一点没收,全都给扔下了船去,一路上更是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官船。
直到官船到了徐州府境内的河段,左光斗才出现在船首的甲板上。
徐州的码头上,徐州知府已经领着一帮子徐州的大小官员们在这里等着了,就想要第一时间探一探左光斗这位巡按大人南下,对于商税究竟是怎么个态度,其实大运河沿岸的那些个官员都有着这心思。
大运河自从隋炀帝开通以来,在铁路出现以前,大运河一直都是华夏南北的大动脉。运河两岸的经济都是古代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河道上南来北往的船只不断。
到了徐州府,就已经是进入了大明的南直隶地界,在大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南方。
南直隶内除了凤阳府辖区以外,所有的府、县一直都是整个大明朝最为富庶的膏腴之地,也是整个大明商业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
徐州是南直隶下最北边的一个府,是真正的处于大运河上的南北要冲,虽然及不上扬州、镇江、常州和苏州这几个府,但是商业活动所带来的的经济繁荣依旧不是北方许多州府可以相比拟的。
所以徐州府的大小官员们,一多半以上都和地方上的商贾们有着牵扯,尤其是南直隶还有许多的盐商活动着。
“左大人,此番南下,一路舟车劳顿,”见左光斗的官船缓缓在码头边靠岸,徐州知府忙带着一众官员迎了上去,热情的招呼着,话语中满是恭维之意,“府中同僚们在城中最好的酒楼为巡按大人订好了酒宴,为巡按大人您接风洗尘,还请大人赏脸。”
“另外左大人您下塌的官驿也已经有人洒扫干净了。”
左光斗并不迂腐,心底下也知道这帮官员们肯定有不少的人都和地方的商贾有责往来,刚到地方还不宜直接办案,先看看摸清楚这里的虚实也好,况且这里离着南京亦是不远了,南京城里的那些个文武勋贵们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因而左光斗笑着应了下来,和徐州知府互相攀谈了一会儿,便跟着他一起入了城区到了徐州城中最好的酒楼。
因为早在杨涟和左光斗二人离京之前,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马就已经先行出京,到地方暗访了,在这方面厂卫可是很拿手的。
尤其是锦衣卫的暗装几乎就是遍布整个大明,万历皇帝十分重视这次的商税清查,厂卫自然得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和精力出来用心办好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