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在阿部正弘隐居之后,被视为中枢调和派的首领,但说是调和派,那也不是没有立场的,只不过手段温和些罢了。
如果真是一点立场都没有,那他也会在安政大狱和大老井伊冲突并离职。
说到底,幕府中枢这些人,那都是吃肉的,只不过是,有的斯文、有的凶猛罢了。
就连久世、安藤一系执政的时候,老中安藤信正也是猛人一个,只不过在大方向还是以久世的调和为主而已。
不过扶桑如今这个鸟样,咋调和啊,肉变少了争斗更激烈了:
久世一系,自身的本钱不够雄厚,而且既拿不出可交换的利益,又解决不了洋货大量涌入后物价飞涨、民生艰难的困境,所以倒台一点都不奇怪。
原本,久世、安藤一系倒台是相当彻底的,两人都被“永蛰居”,后来也再没能翻身。
但如今直秀乱入,因此这结局大有不同,安藤是被罢免了,但久世居然安然脱身——老中首座是丢了,但被降为胜手方老中的他,不但逃脱了被清算,还留下了参预幕政的本钱。
可作为脱身的代价,他不但把阿部正弘拖下了水——石川文兵卫出面奔走,那是代表前老中首座阿部出面,不然各家也不买帐啊,而且呢,他也不得不在关键时刻给某些人当枪,毕竟,这已经不是自己当老大的时候了嘛。
在月初江户大评定会的前一天,当时久世也召集了老中评定会,会上,他除了提出自己要辞任外,还提议殖产兴业、革新经纶,之后他卸任了老中首座,但革新经纶这件事可没完,因此久世今天旧事重提。
一听久世提这个,参会的众人都精神了。
为啥呢?
当然是利益相关了。
原来,久世当初的提议,除了推广农学、鼓励民间发展兰学产业外,还提出了两条重要建议,一个是开设西洋银行,另一个则是开放虾夷地。
扶桑也有钱庄,这就是“两替商”,不但负责金银铜等货币兑换,也兼营存钱和放贷——其实除了两替商,还有“藏屋敷”、“挂屋”及“札差”,甚至普通商人的店铺,这些也经营放贷,但其中两替商规模最大。
有了两替商,为啥还要设立西洋银行呢?
久世当时是这么解释的:
“如今朝野用度日窘,入不敷出,此大害也。”
什么意思呢?
久世是说,幕府和民间都有经济困难,这支出大于收入,谁受的了啊,因此他建议设立西洋银行。
至于为啥要设立西洋银行,则是由于两个缘故;
首先,两替商他不给力了啊。
世道不好,这原本的两替商,如最著名的“十人组两替商”,这经营也不好,以前幕府存钱在这些家,可如今取钱的时候,往往也推三阻四,倒不是说没有,但常常延期。
于是久世建议,这钱嘛,还是自己保管放心一些。
二一个,以前幕府不懂啥叫金融,虽然有金座、银座、铜座这样的铸币机构,可也是委托给世袭的商人,但如今久世在有心人的提点下,发现其弊病很多,因此也动了革新的心思。
至于不建立两替商而设立银行,则是因为“武士不得经商“,这换成银行嘛,一般人搞不懂内情,这不就规避物议了么——掩耳盗铃只所以有名,不就是因为这种事被干的太多了。
而且呢,这银行乃新事物,也好规避各家胡乱插手——“十人组两替商”这样的豪商,往往与幕臣牵扯不清,这设立了新名目,商人想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
于建立银行后做什么,久世也安排得挺好:
第一嘛,就是放贷给生丝商人等。
原来,洋人收购扶桑物产,这小额还好,大额则往往有三个月的账期,扶桑商人无不为之苦恼。
说起来,这是两边商人勾心斗角的结果。
扶桑商人往往抱团抬价,而洋商也不肯吃亏,这三个月的账期一出,为了尽早拿到款项,这扶桑商人的联盟就维系不住了——价低者自然能早拿到钱,而且,三个月的钱息积少成多,也算洋商的一笔进项。
所以呢,久世建议银行放贷给生丝商人等,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既安全这周转也快——其实,维新之后扶桑官府就是这样干的,既稳定了出口价格,又挣到了钱息。
二一个,如果确实有好生意,这银行也可以放贷。
至于啥是好生意,这幕府执掌大政,如果连哪里有油水都不知道,这不是扯吗。
久世提的建立银行这个主意,说实话,颇和诸位老中的心思:
于公,按久世说的,对幕府对商人都是好事;
于私嘛,这建了银行,说不得要刮一层油给他们——至于怎么刮,那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但相比银行这种洋玩意,久世的另一条建议则更合众人心意,太粗暴了,我喜欢!
久世又提议了啥呢?
那就是“咸与垦殖虾夷地”。
其实在久世说这个之前,虾夷地的这个大根就已经晃悠一阵子了——今年二月,大御所家定临退隐前干了一件大事,白主松平家立国。
这北地一立国,别的不好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虾夷地垦殖初见成效——要是没点根基,立国?立个鬼啊。
说实话,扶桑惦记开发虾夷地,那是屡战屡胜、贼心不死啊。
以前的大奸贼,前老中田沼意次就曾说过,“虾夷地至少有六百万石!”
但幕府前前后后折腾了几次,都没把这事干成。
可嘉永三年崛直秀建白主奉行所、嘉永七年幕府重开箱馆奉行,这事看起来终于有了转机。
在座的老中、大目付们,有白主松平家立国这件事的刺激,都偷偷调阅过这北地的文档。
啥事都怕认真,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北地如今颇为繁华,而且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家先占到了便宜,只不过人家闷声发财,一直不说而已:
安政二年夏四月,江户令松前崇广、伊达庆邦、佐竹义睦、津轻顺承,发兵戍虾夷及箱馆。
到了安政六年九月,幕府又令伊达庆邦、保科容保、南部利刚、佐竹义就、津轻承烈、酒井忠发六家助垦虾夷地。
本来嘛,这助军役、手伝普请都不是啥好事来的,常常是出力不讨好,至于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得靠良心说话,可良心这玩意,在执政大佬看来它靠不住啊。
可幕府勘定所的账目显示,不但原本的箱馆奉行所早就扭亏为盈了,这助垦虾夷地的六家也没吃亏——北地每年都得报账啊,这六家原本从箱馆奉行所借了不少钱粮,如今不但没增加,反而开始还账了。
按理说,既然是助垦虾夷地,管幕府的箱馆奉行所借贷,这不应该,但如今这个形势,自家领地都顾不过来,这借贷嘛,只要箱馆愿意,江户也不好多说。
可借的钱粮都开始还了,这是什么鬼?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就是盈利了啊。
其实,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这六家诸侯垦殖
的效果都不好,后来在1866年前后,陆续退出了虾夷地。但如今嘛,有直秀一系统筹安排和不遗余力的扶持,尽管垦殖只有两年,但基本各家都开始回本了。
这人情在处,既然有利可图了,各家也不好拖欠一直帮忙的箱馆,只能开始还账——另外不还也不行,箱馆盯得紧,各家在虾夷地的底细人家都清楚得很,库里有钱还不还,那人家也不能干啊。
查完帐后,这些老中、大目付令人找助垦的六家详细逼问,结果确认这虾夷地确实有利可图。
这一下可就糟心了!
捡不着钱就算丢,这不算我一份怎么行。
因此,六月初的时候,久世提议“咸与垦殖虾夷地”,这些人是那个开心,你久世早点这么识趣,大家也不是非要把你弄下去不可。
其实呢,久世也冤,他也早就盯上了虾夷地,但问题是各方不配合啊:
大御所家定在位的时候,滴水不进;好不容易家茂成了公方样,可人家亲政以后,处处找他的麻烦,提啥阻止啥,说起来都是眼泪;
而且最重要的是,箱馆奉行上下极其不配合,问起来就说时机不到,江户还有一批人替其叫苦告冤——以留守居堀利坚、大目付伊泽政义为首,这些人表示虾夷地是幕府复兴之根基,六家诸侯助垦就已经过份了,再分给外人的话,人答应了,可太刀它也不能答应啊。
这久世一直拿不出可交换的利益,因此这事就这么卡住了。
直到阿部正弘派石川文兵卫出面斡旋,各方对此事才松口,但时机已经晚了——其实也不算晚,安藤没保住,可最起码久世不是从众人喊打中脱身了嘛。
如今久世旧事重提,在座的都很是开心,你看看人家,说话算数啊,如今就看大老庆永的态度了。
可久世如今投靠了庆永,敢提就是打过招呼了,这庆永当然不会阻挡,于是一大老、六老中、三位大目付都同意:
“如今扶桑物用不足,垦殖虾夷地刻不容缓,这事不能再耽误了,赶紧上呈公方样,等将军同意后,大家再一起制订助垦的各家名单。”
至于名单里有谁,这垦殖虾夷地好辛苦的,在座的谱代大名、大身旗本自然要勇于任事了。
就这样,这次幕府执政评定会算是太太平平结束了,庆永以新设银行和开垦虾夷地的机会,换取了众人对其的支持。
这算是给大老庆永执掌幕政大权开了一个好头。
而应对敕旨的建议报给将军家茂后,第二天就获得了允许——不快不行啊,六月七日当天,敕使大原重德就在岛津齐彬的陪伴下到了江户,所以其它可以缓缓,这如何应对得先批准。
于是,六月八日这天,大原重德还坐在萨摩藩邸里里运气,可幕府的两位老中,胁坂安宅、板仓胜静就找上门来:
对岛津家主齐彬表示,”恭喜恭喜,幕府要大用您啊,日后可别忘了我们哥俩”;
而面对大原的询问,这两位表示,“您远道而来,这跋山涉水的,先歇几天,不急不急。”
这大原还能不明白么,幕府先把岛津家安抚住,自己在江户可不就势单力孤了么,看来这趟出使要出问题啊。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如今攘夷势大,齐昭一系也做好了准备,这事情怎么就突然起了变化呢。
可他也不怕,别说公武合体其中的利益诱人,就凭身上左卫门督这个朝廷官职,齐昭一系也得出死力。
果然,听说敕使到了,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跑到岛津家上屋敷打探消息,而其中最为热心的,就是齐昭的儿子一桥家主庆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