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镜梦第四章 结盟直秀是新立藩国的家老,石川文兵卫是过气老中的心腹,就这两位还准备操纵幕政,如果有人知道的话,估计会笑得直掉牙。
但石川曾纵横幕政、直秀也蓄势已久,他俩可不觉得有啥自不量力,凑在一起合计来合计去,轻轻松松就凑了几条计策出来——但此时大局依然不利,这绝地大翻盘还是甭想了,因此只能亡羊补牢,能保住久世广周就算不错了。
为啥这么没志气呢?
因为除了大局因素外,这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安藤信正被罢免老中,时间是四月十一日,今天是五月十七日,这一个多月都过去了,哪还不晚?等着吧,月初的大评定上,估计肯定有人要跳出来向久世发难。
其实,直秀是很纳闷的,他下手晚是有原因的:
自己乱入后带来这么多变化,公方样家定、前老中首座阿部正弘都没死,去年的鲁西亚入侵对马岛事件也没发生,扶桑对外开埠的影响也被削弱了一些,可久世、安藤还是要被翻盘,由此看来,这两位执政老中也未免太弱了吧。
因此,一直等到安藤被免职,直秀发现不对,他这才赶紧跳出来。
可你个久世,作为当事人,直到现在才想起搬出阿部正弘这尊大佛,有点不应该啊。
千山千水的文兵卫,这尾巴都快长白毛,自然看出来直秀的不满。但其实他比直秀更不满:
老家主阿部隐居在福山,这四年多不问世事,可如今这局势是能躲得了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看,这姻亲久世还不是要被人搞。
安藤信正被罢免,有久世在后面托底;可如果久世自己再倒了,那谁给他善后啊?
到时木已成舟,就算老家主阿部再跳出来,那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所幸,这新冒头的白主松平家相当给力,五月初一封奏疏就把江户的水搅浑了,要不然,刚接到本家书信就赶来的自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下手啊。
说起来,这久世和老家主一样,事事以大局为重,甚至不惜委屈自身。可谁体谅你一番苦心啊,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嘿嘿,不好受啊。
想必此事过后,隐居大殿也该有所醒悟。
到时阿部本家风云再起,我文兵卫也要再让世人看看老夫手段如何。
直秀这个壮年狐狸和石川这个老狸猫,虽然都觉得此事失了先机,但这两位,一个骁勇无畏,一个久经风雨,自然都不肯束手待毙。
因此就算有点牢骚,也都闭口不谈,把精力都放到了正事上——计谋也有了,还得执行不是。
可在此之前有件事情,石川文兵卫委实放不下,这不搞清楚他实在不敢行动:
“安房守殿下,您如此厚待阿部家,这大恩实在难以回报啊。”
直秀一听就乐了,要不说智者多疑呢,人家这是怀疑起自己的动机了,“无事献殷勤,你想干嘛?直说好了”。
不过也对,如果平白无故有个人这么卖力,那放到自个身上,这不搞明白也不能安心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这么说也太没诚意了,索性直秀就挑明了:
“本家虽然位列松平,但根基其实还是浅薄。而直秀出自韭山门下,与福山渊源颇多,承蒙照拂已久,因此一直仰慕伊势守的器量。”
这句话啥意思呢,其实是说,南桦太国没啥根基,而从直秀这边论,坦庵先生和他都是被阿部老家主正弘提拔起来的,这饮水思源,自然是阿部一系。
而且直秀不但说明了原因,而且还暗中捧了文兵卫一下——这韭山江川家和阿部家的渊源,说起来,除了正弘的因素,不还有一个姻亲的关系嘛,这文兵卫娶了江川家的女儿,因此直秀以坦庵先生门生的名义帮忙,这文兵卫面上也有光不是。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直秀给了面子,石川自然就得接着,他心里
多少放下了一点戒备。
不过,这政争诡谲之事他见得多了,但烧冷灶快要灶都烧裂的,还真是少见!
说实话,石川是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怀疑直秀的用心,其实真有点说不过去:
之前,韭山江川家、小栗家和崛家三家凑了十万金借款给本家,因为藩财政窘迫,老家主做主收下了。
那可是天保小判十万,相当于如今的黄金三十万两!
开埠后各家财政窘迫,算起来这人情可大发了。
本来,当时是觉得三家是找了后路,可直到久世如今遇难,这三家也没遇到啥过不去的坎,因此根本没有阿部家发挥的余地。
而且老家主不理幕政,这石川也就不好贸然去麻烦久世——主动说十万金借款,然后请久世照顾,这多没品啊。再说了,如果久世看着眼热,然后伸手要钱怎么办?这不是好事变坏事了嘛。
但一码归一码,这本钱投入这么多,期望的回报必然丰厚。
因此石川文兵卫静静地看着直秀,意思是“好话说完了,大家还是聊点实际的吧”。
直秀也知道全靠表忠心糊弄不了石川,但他也不想空白说白话,如今幕末大潮已起,马上要改天换地,这北地的立场也该嗮出来了:
“君达先生,您博学大才,《扶桑政记论》就出自您之手,这形式危机然后皇室亲政,史上可有记载?”
文兵卫听了后马上就严肃起来——这不严肃不行啊,公武合体是此时的正论,久世的遭遇也于此有关,这可是决定扶桑未来的大事!
但直秀这个问法比较奇怪,其中试探之意极其明显,就是在问“看好还是不看好”。
《扶桑政记论》是赖山阳遗作,他作为弟子整理面世的,可赖山阳是著名的尊王人士,难道直秀是想拉拢自家尊皇不成?
这白主松平家,家主茂敏是田安家的养子,娶的是当今公方样家茂的养女,从血亲上同时又是岛津家的女婿,可自身立场到底是哪边的呢?
田安家主德川庆赖,和井伊直弼交好、与尊王的齐昭一系对立,可如今齐昭一系的核心人物松平庆永,这位可是庆赖的血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突然和好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将军家茂娶了皇室公主,这公武合体是非进行不可了,但尊王也不能全无立场,难道是幕府起了警惕之心?
反倒是岛津家的立场比较清晰,据说四月已经入京都,齐彬一直以来都为齐昭一系摇旗呐喊,这尊王的帽子戴得稳稳的。
但问题是,去年岛津家主定茂与家茂的养女订亲,这养女又是田安庆赖的女儿。
因此兜兜转转,将军家茂、田安德川、白主松平和岛津齐彬,这四方的立场隐隐连在一起,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石川文兵卫的头都大了一圈,他索性从结果往上推断:
如果直秀是替别人来说合的,期望先打后拉,将久世乃至阿部一系都拽上公武合体的大船,这样能不能说得通?
可文兵卫仔细一想就知道不可能,这家本月初的奏疏,其中一个“臣”字,暴出了朝廷和幕府的不一致,给公武合体泼了好大一盆凉水!
可这也不好说,如果是先抑后扬或者引蛇出洞怎么办?
先把反对的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这不是没可能啊。
而且面前这位崛殿一直狡猾的很,既是首位武力攘夷的英雄,又大力发展西洋产业,据说还在箱馆和洋人打的火热,谁也搞不清此人的立场。
隐隐之中,石川的额头已经见了汗,他知道,自己的逼问终于将事情推到了一个关键地步,他的回答将决定今天的商谈结果:
如果答对了,那前面的计策继续执行,说不定直秀还能再翻出几张底牌助力;
可如果说错了,这一切商定都得作废,弄不好两家就会翻脸——即使表面笑嘻嘻,但背后肯定是决裂了。
但石川对此一点也不后悔!
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本家落入别人的陷阱之中,那才是百死莫赎。
看石川挣扎,直秀一直笑着等待,这巧辞妙令很多,但真让人信服,纵横家没点本事可不行!
“皇室亲政,直秀你怎么看?”
石川文兵卫真想这么说,但他不能啊,这次他是上门求助的一方,要说诚意,那也得自己先拿出来。
果然,没有一件大事是简单的,文兵卫长叹一声,自己把立场揭开了:
“保元平治之乱、南北朝之乱,哀鸿遍地、民不聊生,此前车之鉴而。”
但为了有余地,他赶紧有加了一句:
“神武之兴,思之神往,惜乎难以追记;大化改新,与此时也颇有不同。”
成了!
有文兵卫这番说法,直秀就明了了阿部家的立场:
平治之乱后,镰仓幕府成立;南北朝之乱后,有了室町幕府。
这两场动~乱都是皇室向武家权臣发起挑战,结果大乱之后,反倒是更强的武家集团幕府出现。
而神武则是扶桑第一位皇帝,文兵卫说“难以追记”,就是表示牛皮吹的好但事迹不可靠;至于大化改新,倒是实打实皇室亲政,可“与此时也颇有不同”,文兵卫也是委婉地表示“时移世易”,老黄历做不得准。
因此,最起码从石川文兵卫这边看,阿部家对公武合体没抱啥期待。
对此,直秀表示非常欣慰——当然了,在他原本的世界里,福山藩坚持到鸟羽伏见之战的时候,才向倒幕派臣服的。但如今阿部正弘没死,所以福山家的倾向,直秀还真不敢断言。
如今文兵卫表态,虽然不表示阿部也这么想,甚至不代表日后不会改变,但毕竟算是亮了立场,因此两家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说起来,直秀真想说“见了鬼”:
利益受损或者怀才不遇,甚至对德川家大失所望,这倒幕都挺正常的,可很多武士甚至大名,作为幕府的谱代臣子,平时占了不少便宜,这幕末死心塌地辅佐皇室,是吃了什么药了么?——幕府时局,仅以弄权概括,真的不能解释。
神道影响、忠义之道,甚至说,因为皇室是扶桑代表,举着王旗可以团结全扶桑,这些直秀都认。
但公卿里有几个成材的,一直让世袭罔替的公卿指导大政,这是疯了不成!
不说维新前三杰、前三英、后三杰,就说所谓的维新十四名臣,里面只有三条、岩仓两人,而且这两位没干过啥实事,全靠勾心斗角成的名,维新后玩命的维护公卿的利益,打着皇室的旗号不停地往兜里揣好处,倒幕辛辛苦苦,最后找了一群新爹,这凭啥啊,脑残啊!
当然了,此时皇室地位尊崇、公卿也跟着沾光,直秀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表面还是要服气,但私底下,这小锄头不能停啊,迟早要把墙挖倒了。
阿部正弘出身名门,本身威望高,又是调和派领袖,手段柔和、做事常留三分余地,而且执政时推广西洋产业和学术,正是直秀心中最好的盟友。
直秀费了如许多的力气,就是要保证阿部可以站出来,连保存如今的老中首座久世,其实也是“名为久世,实为阿部”。
如今石川文兵卫代阿部家表明了立场,那直秀也要自证其道,如果相合相近,这才能开始合作,但到底要怎么说呢?
对公武合体不看好可以,但要解决如今扶桑面对的问题啊,文兵卫将球踢过来,直秀得接起来才是。
这可是北地第一次正是对外展示对未来的规划,不慎重点,日后被嘲讽的概率其高,因此直秀就把大久保、龙马等人精心炮制的说法拿出来了。
果然,石川文兵卫听的那是一个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