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镜梦第三十九章 时移世易开办洋学所和扩建炼铁所,要搁在以前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但到了万延元年,这算个啥呀:
是,原本兰学在扶桑处处受排挤、压制,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自嘉永六年黑船第一次来访后,幕府就开始动摇,等嘉永七年《扶桑米人通商约定》签署,以当年老中首席阿部侍从为首的重臣,就锐意革新,提出的37条意见里就有“熟习兰学”、“推广西洋技艺”两条。
之后,幕府更是带头建立了洋学所,开始公开向幕臣子弟教授兰学。
到如今,各地藩校无不设立兰学课程,民间的寺子屋也纷纷教授启蒙兰学。
这说起来挺讽刺的,如今攘夷之风高涨,可“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说法也颇为流行,搞的大家一边攘夷一边钻研兰学,场面颇为怪异。
本来是没这么顺利的,是直秀等人搞出来的兰学启蒙教材立了大功——课本深入浅出不说,还生动无比,谁还没有点好奇心啊,这花花绿绿的早要瞅一眼吧。可看一眼哪够啊,就这样,看着看着就陷进去了。
当然了,道德先生们还是对嗤之以鼻,但人对外界和自然的好奇是无法彻底压制的,所以兰学也就是洋学已经在扶桑有了蔓延的趋势。
因此,直秀申请在箱馆建立洋学所,这真不算啥大事——这江户开得那箱馆开不得?
再说了,直秀作为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异类”——出身低但役职升的快,老中们对他也很好奇,因此早就把他查了底掉,觉得这开办洋学所由直秀提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原本的大老井伊扫部头挂了,那幕政自然也恢复到以老中为首的局面。可直秀是嘉永二年从海外回扶桑的,当时幕府无声无息就把这事料理了,如今这批老中原本不得与闻。
而不巧的是,安政六年,江户城又发生了大火灾,版牍被烧毁了许多,其中就有当年直秀归扶桑的资料。
因此,这些幕府大佬是知道直秀这个人,但具体怎么发家的就不清楚了。
但凡事就怕认真,这事件才过去了十几年,经手人还有很多健在甚至活跃的,比如勘定奉行小栗忠顺,详查之下,这才发现,“嚯!原来德川家还有这么一个妖怪。”
御家人二半场出身,传闻给当今公方样家定治过病,好像是前首席阿部的心腹,疑似曾奉密令出海探察形势,还帮助韭山的江川坦庵推行过农学、炼铁,后来被派到北虾夷地防范鲁西亚,结果不但垦殖有力,还打败过鲁西亚人,于是如今成了箱馆奉行。
这履历是清清楚楚,可谁看谁都头晕——没办法,太传奇了,能是真人真事吗?
老中们也曾找机会向公方样家定、前首席阿部试探过,但公方样只表示直秀是好臣子,再多的信息就问不出来了;而隐居的阿部在信中也含含糊糊得,“崛直秀这家伙啊,不可不用,但重用要谨慎。”。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不可不用”,这役职都做到箱馆奉行了,还谈什么重用要谨慎?难道是正话反说,暗示要继续提拔此人么?
总之,直秀的跟脚这些老中都没搞明白——但根据查到的经历,此人是个兰学党、开国派是毫无疑问的。
因此直秀建议在箱馆开办洋学所和扩建炼铁所,老中们是毫不意外的。
而且看起来直秀还是一片公心:
此人先是上表请辞箱馆奉行,请“江户另择良才担任”——当然了,奏章里说了堀利熙和江川英敏不少好话,但毕竟没直接替这两人要官不是;
然后直秀还主动提出要替幕府分忧,“箱馆苦寒之地,经营本大不易。然赖主公鸿福、中枢谋划,臣等不负众望,如今有所小成,翌年请按例纳贡。”
看到这里的时候,诸位老中都惊了,纳尼?如今这各地都叫苦连天,年贡收取的越发困难,怎么这突然冒出个主动要求交钱的!
自从五月铸币开始以来,各地的远国奉行、代官就没有一个不抱怨的,都说物价沸腾、百姓町民生活困苦,因此今年的年贡收取困难。可你看看人家崛直秀,这觉悟,主动要求“按例纳贡”!
要知道,箱馆自安政元年成立奉行所以
来,就是个财政黑洞,每年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可崛直秀上任没两年,这就扭亏为盈了,太鸡神奇了!这不问清楚可不行。
因此,老中们召见直秀,其实主要是想搞清楚,这钱是怎么赚的——至于洋学所和炼铁所,那倒是不急。
1859年,箱馆奉行所私帐的总收入是82万天保小判金,但其中77.1%的比例来自鸿之舞金银矿和霍克森宝藏,而且82万里还包含了当年幕府的最后一次补贴10万金。
但私自开采金银矿是大罪——幕府把扶桑金银矿都收归官有了,霍克森宝藏也是在英吉利偷挖的,这两样都不能说,因此直秀只能将原因归功于炼铁所。
“停建五陵郭,开支大减。屯田亦然初见成效,炼铁所亦欣欣向荣。”
其实,1859年箱馆炼铁所的盈利只有三万金,这个是实打实汇报给江户的。但三万金也不少了,按外界的估算,箱馆奉行所大概是六万石的出产,按五公五民算,也就是三万金的年贡,数目正好对得上。
可这些信息老中都知道啊,他们想问的是,箱馆正式纳贡,那这三万金的收益没有了,箱馆还能支撑么,别闹出什么事情来——倒不是他们特别爱民,而是箱馆北面就是鲁西亚人,除了乱子被乘虚而入可不得了。
“这不是要扩建炼铁所么?”直秀表示扩建后收入大增,完全可以覆盖缺口。
说起来,这箱馆炼铁所还是堀利熙当奉行时筹备建立的,当时不光是为了炼铁,也是为了制造军械。因为是抵抗鲁人入侵的前沿,幕府就同意了。
如今直秀建议扩建,那老中们可得问清楚,是扩建炼铁还是增产军械——不小心弄成拥兵自重就麻烦了,如果再四处贩卖军械,那不是扯淡么,为了每年三万金完全不值当!
“军械?这还能外卖么,挺好啊。”
扯了半天,老中们才明白,箱馆扩建炼铁所是为了扩大农具和机械生产,至于军械嘛,本来是自己够用就行——明面上箱馆炼铁所只能制造燧发枪和青铜炮。
听直秀信誓旦旦地表示没问题,在座的大佬们都半信半疑——这些人哪里知道,近代化时人均耗费钢铁是一吨,这里面的市场大了去了。
好像明白了,其实还是有点晕,反正就这样吧,老中们事情也很多,哪有闲心刨根问底,问完了就把直秀放走了。
之后,堀利熙见直秀执意要辞掉奉行,他也开始活动——毕竟他是从箱馆奉行左迁的,再任此役职然后大展宏图,这不就一雪前耻了么。
其实,堀利熙今年亦然是四十三岁了,他老爹堀利坚真不想他继续漂泊在外,但儿子执拗有啥办法,因此身为留守居的堀小四郎也努力为之奔走。
这段时间的同时,平时谁都不见得公方样家定终于召见了直秀。
自安政五年大病一场然后死里逃生后,家定更加放飞自我——以前因为身体不好他就不怎么理政,如今更是将一切委托给老中们,不管啥决定他都表示没问题。
东丸样家茂作为将军世子,如今才十五岁,就被不靠谱的养父扔了个监政的帽子,然后每天苦哈哈地刻苦学习如何与臣子斗法。
看到直秀前来,公方样家定很是开心,直秀每年都献上不少新鲜玩意,这可是难得的忠臣——臣子嘛,最优秀无过于“懂我啊!”
陪着主上玩耍了半个时辰,直秀见公方样有些倦怠,就赶紧告辞了——他知道这位爷不怎么关心政事,所以也没多嘴。
等看不见直秀了,家定才对一直苦着脸的世子家茂说了一句,“兴我德川,非此人不可;亡我德川,亦此人乎?”
家茂当时就惊了,难道这离开的是曹丞相不成?他想追问,但家定已经摇摇摆摆地休息去了,这有个神神鬼鬼地老爹真是烦恼啊!
而回到宅邸的直秀则继续花天酒地,天天有人宴请、不时回请别人。
这时他才知道为啥幕臣都对他这么热情——原来他辞官的上书一早就被泄露了,大家要么盯着箱馆奉行的位置,要么是听说他可能当上外国奉行或勘定奉行,都是烧热灶的。
横滨开港后,这贸易繁盛,堪称金山银海一样的流动,这箱馆就算差,想来那也是日进斗金的地方。加上扶桑这
几年海运兴旺,这北地也渐渐不是人人畏之如虎了。
而且攘夷风浪日高,直秀作为先锋那也是极为被人看好的,今天是外国奉行或勘定奉行,说不准明日就成大目付了。就算不成,结交三十五岁的重臣有啥坏处么?
当然,直秀这个“攘夷先锋”名不副实,他在箱馆和西洋人热络地很,但外人不知道啊。而且直秀发觉了其中的好处,渐渐也舍不得这个名头了。
说起来,直秀一直有个盲区——他知道如今西洋人势大,所以潜意识里觉得攘夷是胡闹。可实际上,扶桑能有几个人清清楚楚地了解西洋情况?
这几年尤其是对外通商后,扶桑日渐困顿,在没和西洋人真刀真枪地做过几场前,扶桑上下对攘夷的热情还是很高的。
本来,鲁西亚人入侵北地可能是个让大家清醒的好机会,但箱馆之战败了可两次白主之战不是赢了么,这反而激发了攘夷的热情——说到底,还是直秀乱入的锅。
在江户的这段日子里,直秀是切切恳垦地感受到了,这攘夷真是人心所向、万众一心,除了高层所有人都在讨论怎么对付西洋人。
安政六年八月,鲁西亚两名水兵在横滨被刺;今年二月五日兰国一名船长及随从也在横滨被杀。参与此事的“志士”被交口称赞,这足以说明此时的人心大势。
明白了这一点,直秀不得不修订原本的计划,这和西洋人明面上万万不能走的太近了,不然的话,卖啥贼啊的大帽子就会被扣的结结实实的,然后就是天怨人怒、人人喊打、寸步难行。
明白过来这一点后,直秀立马低调了许多,见客也少了、赴宴也是能婉拒的就婉拒——不然呢?政见显露,反对武力攘夷,然后成为过街老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但该见的人还得见。
枣屋组这些邻居亲友、玄朴先生、江川家、小栗家、胜家、中岛家以及纪伊国屋利八、喜事重屋宽太等等等等,这些都是直秀经年维系的,他返回江户自然要一一相见。
至于堀利熙那边的亲友,如今大家也是一伙的,那自然也要走动一番。
至于各藩在江户的熟识,这个嘛,贸然见面有勾结的嫌疑,直秀只能找机会偶遇了——但就算偶遇不成,也有一份礼物送上。
等一切都打点得差不多时,八月已经快结束了。
这时幕府的决议终于定了,但结果却颇为出人意料:
“开办洋学所和扩建炼铁所”,两条请求都被批准了,但笼套也有:
洋学所的学头由江户派人担任,炼铁所被安置了几个勘定——直秀对此毫不意外,反正这两个地方只是对外交流所用,这安插几个人也没啥。
至于年贡,幕府倒又是狮子大开口,居然定了一年五万金的份额——作为交换,允许箱馆继续大肆移民垦殖和发展兰学产业。
这个直秀懂,不就是试点地区嘛,本来这个不是直秀敢奢望的,但没申请就落到手里,这便宜不要白不要啊,就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帮的忙。
至于箱馆奉行,堀利熙搞砸了——这直性子本来都快大功告成了,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他居然随口向幕府质疑万延铸币的合理性,认为应该阶梯型贬值。这件事本来就是幕府的疮疤,属于谁提谁死哪种,因此到手的奉行就这么飞了。
而随后的影响就是,直秀又被摁在箱馆两年,作为安抚,让他兼任了外国奉行——这世界就是这么怪,直秀怕幕府安排别人插手箱馆,但年贡这招一出,反而是幕府怕直秀撂挑子不干。
而且,江户也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亚罗号战争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唐人和英佛联军剑拔弩张,据说鲁西亚人还准备在乌龙江大举参战。”
因此,本来参觐交代的时间是八月到十月的三个月,但直秀只待了一个月,就被大佬们赶回箱馆了——幕府怕洋人借机生事,万一引得英佛大军掉过头来找扶桑麻烦,那可不成,因此要直秀赶紧返回北地,弹压众人别胡乱生事。
而堀利熙也必须继续做他的箱馆奉行,算是大佬们对其“胡说八道”的惩罚吧。
于是,直秀江户一月游至此顺利结束,等他回到箱馆后,北地大肆对外交流,开始正式登上了幕末争雄的时代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