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镜梦第三章 风起时从嘉永六年黑船来访开始,到幕府安政五年年初,扶桑政局风起云涌,而齐昭一系在其中动作不少。
政局往简单说,就是“原本掌舵人去世,新掌舵人不能服众,进而导致内部纷争不断”。
嘉永六年六月二十二日,黑船第一次来访结束后的第十天,当时的公方样家庆因病情加重而去世。但继任的将军家定暗弱,于是幕政实际上以幕臣为主,大权落于阿部正弘为首的老中们手中。
因为接连的人祸和天灾,承平已久的幕府一时不知所措,面对危局不得不放松权利把控,于是,原本以谱代大名、大身旗本为主的执政方式被打破,原本边缘化的京都朝廷、亲藩和外样都开始得以干涉幕政。
可惜的是,旧时的秩序被破坏,但执政的新秩序却迟迟建立不起来——权利的甘美只要被品尝过,就没有人愿意放手。
在权势再平衡的过程中,各方的冲突不断升级,而引发这场改变的“祸首”,原首席老中阿部正弘一系,也无力平息纷争,他只好准备黯然隐退。
安政二年十月,以江户大地震的发生为由,阿部辞去首席老中之任,转由堀田正睦接手——阿部本来想彻底脱身而去,但之前他做了十年老中首席,威望高、潜势力庞大,各方都需要他平衡局势,因此他走不脱。无奈之下,他只好转任胜手方,继续留任于老中评定会。
各方争斗的底气来自于实力和“大义”。
从实力上看,幕府御领的表高约为680万石;谱代大名的领地为670万石;亲藩约为260万石;而外样大名则是将近千万石。
原本把持政局的谱代大名和旗本,管理的石高占了扶桑总数的一半,而且幕府的役职都掌握在这些人手中,所以亲藩和外样自然落于下风。
但从名义上说,亲藩与将军比其他人更近一层,毕竟是同一个祖宗么。
不过,德川家成立幕府已近二百五十余年,因此亲藩虽然还挂着德川、松平的姓氏,但血脉已和将军本家一系渐远。因此在某些谱代大名和旗本看来,亲藩也只是名义上尊贵而已。
但幕府以儒学治天下,加上传统的影响,大义,也就是名份,极为被看重:
谱代大名和旗本世袭领地,以家名为传承,幕府的役职也是以家格高低来授予的。
就拿小栗忠顺为例,他家格是二千五百石的大身旗本,因此成年后只要他的才干大差不差,自然有幕府高位役职等着他。
亲藩自身更是以德川御连枝为傲,自视为德川家的亲族。
过去亲藩大名一直通过和公方样的互动来参与幕政——说到底,幕府还是德川家的,公方样自然掌握最高权力。理论上所有幕府法令都需要将军最后批准,亲藩自然作为德川一脉自然可以通过亲近公方样来影响幕政。
但因为将军家定为人暗弱,实际上这几年各家亲藩对幕政的影响是被减弱了。
虽然五名老中有两名亲藩代表,但家定继位后亲藩中依然有人不满意——弘化二年、嘉永元年松平乘全、松平忠优升任老中,家定在嘉永六年继位公方样时,两人依旧是在任老中。
其实这这也能理解——各亲藩虽然都是德川分支,但近两百五十余年的独立发展,血脉早已疏远,所以,这两位亲藩大名出身的老中,不能也不愿、更不会代表所有亲藩的利益。
加上西洋诸国叩港和大御所家庆去世,造成政局大混乱,因此很多亲藩大名都迫不及待有亲自出面参政的想法——大名是有每月登城议事的权利,但其实参政的程度很弱。
一是参觐交代要求隔年替换,那大名本人不在场就只能听天由命;
二是即使在场参与了登城议事,那也只是参与发表意见,没有决定权只有建议权,实权还是掌握在老中评定会手中——公方样家定不太爱管事,因此老中们权利大增。
所以,名义上的亲藩之首,御三家、御三卿中都有人蠢蠢欲动。
尤其是水户藩,条件便利,有特有的优势——水户是定府亲藩。也就是说,水户德川家主在法理上被要求一直在江户辅佐将军。
不过,以前是水户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水户老藩主德川齐昭,因为与当时在任的公方样家庆不睦,又因为政见不和得罪了很多人,于是在弘化元年被幕府勒令“隐居”、“谨慎”,从此远离幕政。而接任家主的庆笃,当时只有十三岁,意见根本不被重视。
不过齐昭的潜势力庞大——他多子多女,儿子过继给它藩做世子、女儿和其他大名联姻的很多。而且,齐昭性格直率、才干非凡,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支持他的也很多。
如伊达宗城,以交涉闻名的宇和岛藩主,他就差点成立齐昭的女婿——都已经订了亲,但缘结前齐昭的女儿突然病死。
例如,御三家里的尾张德川家主庆胜,是齐昭替他扬名,才由支藩藩主出任主家家主,其本身又是水户血脉——祖上是从水户藩过继的养子,因此庆胜对齐昭很是亲近。
又例如,亲藩福井松平家主庆永,对齐昭就很是仰慕,在就藩前曾专门向齐昭请教如何治理藩政。
潜势力庞大的齐昭,原本是嘉永六年在将军家庆死后才翻了身,被当时的老中首席阿部侍从拉拢,以海防挂的名义重新开始参与幕政。
但因为直秀的乱入,黑船来访时幕府有了点底子,所以主张以强硬态度对外交涉的齐昭,在公方样家庆死前就重新出山。
不过,在幕政中齐昭还是同样不得意——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因为持对外强硬的态度,齐昭被不少人认为是“欲开无谋之兵端以亡幕府之人寿”。而直秀乱入后,幕府对外了解更多,因此幕臣尤其是老中和大身旗本中支持齐昭的人更少,这回更进一步被认为是“纸上谈兵、志大才疏”。
但齐昭的强硬派观点颇得人心,再加上,在黑船来访的前十年,他就一直力主加强海防,被视为有先见之明,因此声望很高——这是幕府的锁国法令和信息保密政策惹的祸。很多人并不知道与西洋诸国的真实差距,大家只看到了幕府不战而屈,却不能理解幕府做出此决定的原因,因此对敢战的齐昭抱有期待和好感。
而幕政权势边缘的外样大名也因为各种原因支持齐昭:
亲友关系不用说,他人支持齐昭的原因主要是政见相同、烧冷灶和借机牟利。
沿海的大名都对西洋诸国入侵十分恐慌,其中很多藩国希望幕府能带领幕藩保护自家的领地,天然对强硬派的首领齐昭抱有好感——齐昭以共同御侮的口号,团结了很多大名,而幕府在这方面做的就差得多。
虽然幕府也要求各家增强海防,同时放松了大船禁造令和军械购买,还提出了举扶桑一致的口号,但这些都被记到了齐昭一系名下,认为是他一手推动的,甚至民间有齐昭一系是革新派、老中们是顽固派一说。
造成这个印象的原因有很多:
一是齐昭这方面名气大——齐昭最先提出兴建海防,也是最早的大船试建者。而且他做事勇猛,很多法令的倡议者或鼓动者都是齐昭。日积月累,齐昭一系被视为革新者,名气愈发高涨。
二是,幕府确实暮气深重,因此很不得人心——黑船来访前,幕府对各藩的军备限制颇多;等黑船来访后,很多幕臣担心各家借此增强实力,所以放松的同时加了很多限制,比如申报时限过长或者数量限制等等。
另外幕府的黑箱操作很多,例如对兰国商馆和咸亨洋行的渠道死把着不放。
各藩对此颇有微词,因此将改变的希望寄托在齐昭一系身上。
烧冷灶则是因为一桥庆喜的缘故——公方样家定一直没有子嗣,立庆喜为西丸样的行情不断见涨。作为庆喜的亲生父亲,齐昭自然也水涨船高。
至于借机牟利那就更简单了:
本来外样大名一直是幕政的边缘人物,因此好事没有份、苦差事想跑都逃不掉。
而齐昭一系的主张让这些外样看到了希望——齐昭所在的水户一直提倡水户尊王说。
虽说还是幕府尊敬京都小朝廷、然后各藩尊敬幕府这一套,但毕竟是给一家独大的幕府套上了一个嚼子——以后外样大名受了委屈,实在不行还可以迂回到小朝廷那里想别的办法,毕竟是多了一条路嘛。
至于想借此彻底摆脱幕府的,在二百多年的积威下,此时还真没有一家有这个胆子。
得到了众多亲友、盟友及外样大名的支持,加上自身顶级亲藩的尊贵身份,行事直率的齐昭自然开始对幕政指手划脚。
安政元年幕府与米人、英吉利两国签署了《和亲约定》——本来应该还有与鲁西亚的约定,但直秀协助英佛联军顺利地扫平了鲁西亚远东领地,导致特使普嘉廷失踪,这约定自然也就签不成了。
从第二年和历四月开始,齐昭联合众多大名向幕府中枢施压,认为两个约定严重损害了扶桑利益,动摇扶桑根本,要求有人对此负责。
确实,这两个约定都是城下之盟,尤其是第二次黑船来访,米人提督佩里多次以武力挑衅,签订时所有人都不满意,只是忍气吞声吧了。
这一年米船、英吉利船都根据去年的约定频繁到访扶桑,造成了一些争端和动荡,初步显示出了约定的不良后果,这导致很多大名和幕臣都改变了原本的看法,齐昭一系声势也因此大涨。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虽说齐昭等人当时确实是反馈签署约定,但这过了一年齐昭一系又翻出此事来,只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
其实,在嘉永七年四月十日,《扶桑米国和亲约定》签订不久,老中首席阿部正弘就上书要辞官谢罪,但被公方样家定挽留。
这次齐昭一系又再次攻击此事,阿部自然无颜留任,再次请求辞官。
但事情的结果却是:和历八月四日,阿部依然留任老中首席,当初明确支持签署约定的两位亲藩大名出身的老中松平乘全、松平忠优被罢免。
结果如此扑朔迷离,自然引起猜测:
有说是“阿部侍从和水户老藩主达成秘议,准备息事宁人”;也有说是因为齐昭一系上书中指明弹劾松平乘全、松平忠优两人的,反正众说纷纭。
之后拔出萝卜扯出泥,当日支持签署预定的大名和幕府重臣可也是不少,消息传开后,这些人也开始纷纷上书,替罢免的两位老中争辩。
造成这种反复情况出现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参觐交代是隔年到江户来,齐昭一系上书的时候,很多大名和远国奉行们都不在江户,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二是知道的也没太在意。
毕竟,在当时签署约定前,幕府曾专门开评定会讨论此事,按理说,除非是大错特错、出现了什么大纰漏,否则此事不应由哪位老中承担责任。
尤其是当初阿部老中以首席的身份已经辞过官、谢过罪了,再揪扯这个未免有些不合人情。
所以,很多人认为此事将不了了之,最多就是罚俸做个样子,所以很多人并未在意。
但松平乘全、松平忠优真被因罪罢免了,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
因此,自安政二年八月起,齐昭一系的咄咄逼人导致对手开始抱团抵抗,而幕政的争斗由此开始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