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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阿米姑娘的一生

    扶桑镜梦第五十三章 阿米姑娘的一生在当天的密谈之后,大久保被坦庵先生留下用饭,席间聊闲话时提到了周防孝女阿米。大久保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趣事来讲的,没想到惹了坦庵先生好大的不开心。

    阿米姑娘是长州藩的一个贫民女子。

    六岁丧母后父亲养活不起她,就把她托付给了妻子的兄弟。阿米十二岁时,因为父亲患病回到原来的家中。为了给父亲看病和维持家用,十二岁的阿米白天给人舂米,晚上纺纱织布,经常干到深夜。因为贫穷,所以夏天买不起蚊帐冬天生不起火。

    她的父亲觉得这样太拖累女儿了,因此多次想要投河自尽,但都被人及时发现救回来了。阿米好言开导父亲,就这样,父女之间相依为命。当父亲死后,阿米也没有嫁人。今年和历三月,六十二岁的阿米一个人走完了孤独的人生。

    长州毛利家和幕府都对阿米进行过多次表彰,阿米死后更是以节女的身份被广为传扬。这件事被商人们传到了白主,然后在乡学讨论的时候引发了争议。

    白主实行的是普遍教育制,而且男女皆可入学,连还没归化的阿依努人孩子也可以到乡学免费学习。

    奉行所不禁言路,希望能培养大家独立思考的习惯,也是为了能在萌芽阶段发现一些问题并加以解决。

    于是,有一天,某足轻就提到了阿米的事迹——没办法,白主太闭塞了,江户的风闻必火。他高声赞扬了阿米,认为阿米深守妇道、节义无双,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恰巧大厅里还有一组妇人,她们听到了表示坚决反对。

    按照她们的说法,阿米独立照顾病弱的父亲是长州藩的不仁,你看,白主有病就可以看——虽然收钱,但贫穷的阿依努人来看病,三山先生都是少收或者不收,搁白主阿米就不会这么可怜。

    本来歪楼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没啥大不了的,但当时那个足轻嘴巴贱,回了一句,“作女儿的在家就应该孝顺父亲,嫁人就应该孝敬夫君。”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当时就被一群妇人喷了个满脸花,他还不服气,说不过就想动手。北地的妇人都是经霜卧雪的,白主人少,孩子统一在幼稚园抚养,妇人也要出来劳作,因此个个身强体健,一动手这位就被群殴被打趴下了。

    白主和其它地方不一样,有了纠纷不找奉行所,讲理的地方是法评定所,所长是领主夫人英子。所以这个足轻最后也没落到好,因为先动手还被罚了金——禁闭倒是免了,因为他没占到任何便宜,先动手还被爆锤了一顿。

    此事传开后,白主顿时分成了壁垒分明的两派,不,三派,一派是两百多壮男,对手是一百多妇人,两不想帮的是孩子们。

    壮男们都表示这还有天理么?还有法令么本来白主男多女少就导致妇人们比较们比较嚣张,现在居然还动手打老公,这日子没法过了。

    妇人们集体抗议,说你们还有良心么?还讲不讲道理?大家一样做事,你有俸禄我也有收入,凭什么拿一样的钱回到家中我还要伺候你?你们一回家就躺下当老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你看看人家代官大人,平时是怎么对待领主夫人的。

    直秀无辜躺枪,但看着笑嘻嘻的英子连个屁都不敢放。但白主人少事多,每天吵架也不是个事,因此他只好召集大家共议此事。

    什么事都讲个适度,或者更明白点,别说那些忽悠人的屁话,自己做不到就别说别人。直秀原来的那个世界,半边天的地位很高,所以他重来都知道轻重,从不越雷池一步。到了扶桑之后,他发现儿子的地位居然比母亲还高,对此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但孝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直秀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最起码白主的下一代长大之前他还不敢掀盖子。

    所以,直秀绕了个弯子,他招来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解决此事。

    他介绍了阿米婆婆的生平后,当众问两个孩子,“阿米婆婆可不可怜?”

    答案当时是“可怜了”。

    接着又问,“如果你遇到阿米婆婆怎么办?”

    答案是“接到自己家里来住。”

    最后的问题是“你觉得阿米婆婆要是到了这里,嫁人的话会不会打老公?”

    “当然要打了,爸爸每个月早就把他自己那份钱花光了,都是妈妈挣钱养家!再说,妈妈让我们到幼稚园使劲吃肉,在家里都把好吃的留给爸爸,打他就是爱他。”

    顿时哄堂大笑,这明显是妈妈平时跟孩子顺嘴唠叨的,不过也是真事,奉行所的男人们都忙忙碌碌的,所以,家里的账目都是在乡学识字后的老婆在管,这管账的颠掉黑白是蛮正常的嘛。

    至于好吃的都留给丈夫,这也是真事,幼稚园全免费,吃的还贼好,所以大人都鼓励小孩子们多吃,好给家里省钱。

    本来白主就是男多女少,有老婆的走到哪里都被高看一眼,而且妇人们都出来做事,真正胡搅蛮缠的很少,夫妻之间关系多半都非常融洽,所以关于阿米姑娘的争执实际上还是起哄架秧子的比较多。

    而且大家一起闹腾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些人来白主前大都是贱民,这好日子没过两年,对阿米婆婆的遭遇很有体会,闹腾的原因就是要让直秀出来给大家安安心,希望阿米的遭遇千万不要在白主发生。

    直秀也隐约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聚众公议,以安大家的心。

    在大会的最后,直秀提到,“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所以大家一定要多提建白、努力工作,只有白主好了,阿米婆婆这样的事情才不会发生。”

    大久保提这件事,是想从侧面说明现在白主男多女少,希望作为勘定吟味役的坦庵先生能注意到,然后他能帮白主想想办法。他的母亲福子夫人精明强干,把丈夫管的乖乖的,所以他一时没有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小栗忠顺和直秀、英子夫妇一起游过学的,见过直秀对英子的殷切,他也刚刚缘结不到3年,对夫人道子也很体贴,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坦庵先生是老派人物,虽然浸淫兰学多年,但骨子里还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一套,原本直秀勾结米国商人咸亨洋行他就有些不痛快,但因为多年来的遭遇,他也能明白不勾结不行——幕府里的守旧人物太多,一提兰学啥正事都能给你搅和黄了,所以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这点他是绝对认可的,当然坦庵先生和夫人相敬如宾,他也没觉得这条有啥不对——江川家世代为韭山代官,深入民间是家风要求,世道如此残酷,柔弱的女子不依仗男人怎么生存?

    而且这还不是他生气的原因,白主男多女少,女人也要从事军势训练,还要出来做事,他多少能理解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但听到直秀说“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义之用”,他再也按捺不住,这才发火,让大久保“住口”。

    为啥呢?按直秀的话说这句话颠覆了坦庵先生的三观,按此时的话说,这句话“有违圣人本意”。

    儒家圣人是怎么定义“仁”的呢?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子又日: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啥意思呢,孔子说:仁,就是爱护别人。仁者,是自己要站起来同时也让别人站稳、自己要有发达也让别人过的好的人。君子厚待自己周围的人,那么普通民众就会效仿;只要传统不遗失,民众就不会偷盗。

    作为幕府官学昌平黉出来的高材生,坦庵先生虽然醉心于兰学,但骨子里还是相信上面的说

    法。可大久保转述直秀的话,“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这捅破了老先生多年以来的担心和疑问,所以他才反应这么大。

    孔子的“仁”是从道德着手,而直秀的话是从效果出发,关键结合坦庵先生多年的经历,他还觉得直秀好像说的更有道理,这它么的就糟心了,感情自己这么多年都做错了?不可能吧,也许,大概,或许……

    抛开直秀参与的事不算,坦庵先生作为韭山代官,在领地里开发水利、推广农学,嫁接果树和大力推逛面包以更好地利用麦子都是他的功绩,这些都可以说是坦庵先生践行“仁”道的表现。因此,仁者爱人好像是对的。

    可在直秀的帮助下,他干了些啥呢?

    堆积农家肥、稻田养鱼还好一些,后来推广风车、搞蜂窝煤、晒盐、制造水泥和砖石以及炼铁,这些可不是单纯的爱人了,江川家从中渔利不少,江户谁不知道江川家富贵逼人。从后来这些商业和生产来看,哪怕就算自己没按好心,这些也确实是对民众和幕府大有好处的事情。

    由此可见,就算不从道德出发,那仁也可以达到。

    这还不算啥,如果考虑到近年兰书里对经济的描述,西洋诸国尤其是米国,商人的位置极高,以前还可以说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钱财——幕府也有这样的大商人,自己的好友,铁炮达人高岛四郎太夫不就是这样么,自己将其称为义商,可如果从直秀这句话推断的话,西洋商人的地位来自行“仁道”——“以利及人”,反而显得更合理一些,所谓“有付出就有回报么”,仁者无敌,功绩到了自然地位就上升了。

    坦庵先生想的还更深入一些:他做了多年代官又深查民情,可谓是经历了千山千水而世事洞明的智者,他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自然有时也会反思自己的一生和反思幕府的所作所为,特别是想起天保凶作时他平定的一揆,真的是“天生贵胄”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一点道理么?

    晚宴上看兰学后继有人,坦庵先生就多喝了几杯,念头发散的厉害。

    既然在西洋商人可以因为“以利及人”身居高位,那随着兰学的推广,以往卑贱的商人岂不是要翻身,那幕府岂不是要垮台?幕府垮台了,江川家怎么办?欧~我家也是豪商,只不过平时是披了一层皮而已。

    但是,幕府垮台和自家以后以商人的身份自傲,这两件事他无论如何一时也接受不了,想想就头疼。

    大久保被江川大人一声“住口”搞的心惊胆战,小栗忠顺也等着坦庵先生继续发火呢,可两个人等了半天,只看到坦庵先生在哪里发呆,这是什么鬼操作?没见过啊。

    小栗跟坦庵老先生不一样,他一向信奉“以力服人”,“仁”是啥玩意,能吃么?所以他对直秀的说法毫不在意,“以利及人”这不挺好的么,给别人好处还不能算仁者?要求也忒高了吧。

    所以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大凡以利及人,即是仁之用’,这句话好像是横井小楠先提出来的?”

    横井小楠作为九州名士,名声不小,而且这位是最近的风云人物,听说要把兰学和朱子儒学统合在一起,因此坦庵先生专门了解过他。

    “原来是这个大胆狂徒,直秀都被他带坏了,大久保你回去要好好劝劝他,这种不周密的言论听听就罢了,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

    借着小栗递过来的梯子,老先生哧溜一声自己就过了场——不然呢?大骂自己被发配到北地的爱徒和好帮手,人家在白主干的辛辛苦苦,幕府还不闻不问,再说了,自己也没几年好活,等闭眼了,爱咋咋地,徒弟赢了江川家必然还是名门,而徒弟输了,嗯,我看这幕府再这样下去,阻塞言路加上英才不能出头,吃枣药丸。

    “喝酒喝酒,老头子火气大,年轻人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