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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到底差哪了

    得到了利八的谅解,直秀就可以安排喜事重屋独立制作果酱、软糖和果冻,另外最重要的是三百两金票到手,给阿部伊势守和的坦庵先生的重礼终于有着落了。

    “升官发财,我看是升官破财”,直秀靠走位风骚当的旗本,但这谢礼也省不下。本来他想送阿部伊势守金一百两、坦庵先生金两百两,但路上的寒风一吹,他就老实了——长崎兰国商馆买书要钱,缘接要钱、过完年游学要钱,土佐高知的水木书塾办学花费预计也不少,送不起啊。

    直秀先回新宿,再带着两个学生去换判金——接近新年,江户的盗贼“小僧”泛滥,不得不防。之后到小栗家留了信和礼物,之前两人说好了,因为直秀无故不得登城,只能拜托小栗殿转交礼物给住在辰之口的阿部伊势守,礼物除了一些贵重礼品还有两枚大判金。

    之后,直秀又拎着包裹去了江川坦庵先生府邸,结果是江川先生的儿子英敏出面接待的,只能说点闲话、留下礼物,这次又扑空了。

    又跑了几次,蜡月二十八日上午,直秀才终于见到了坦庵先生。其实坦庵先生二十二十六日就回到了江户,但因为四处走访拜望幕府高官,基本上从早喝到晚,直到现在才略微得暇。

    “直秀叩谢师恩,感激不尽,大恩铭诸肺腑”,直秀是真心感激坦庵先生,他出身低微,能得坦庵先生的青眼,这都不是祖坟冒青眼了,这是浓烟滚滚、红光冲天啊——他也不知道坦庵先生在奉行所报告里写了啥,按道理说江川手下还有町奉行、郡奉行、地头等一大堆手下,升官发财也要排队,但根据小栗忠顺的说法,坦庵先生把自己排到了请功名单的第一位,这太不容易了,坦庵先生也不怕手下闹意见造反?

    “起来吧,莫要做小儿女态”,坦庵先生待直秀一向亲近。接下来,坦庵先生批评了直秀几句,无非是针对前两天留下的礼物有三枚大判金,说些“过于破费”的话——坦庵先生和小栗殿是当时少见的君子,律己甚严,很少收贵重的礼物。

    接着,坦庵先生夸奖直秀这回送来的兰书质量很好,焦炭、防火砖、水泥、红砖、青砖等都很实用,其它兰学价值也很高——江川私塾“绳武馆”向来有收藏兰书的习惯。

    听了坦庵先生的话,直秀吓了一大跳,他赶紧试探“先生,可惜《王家莱克铸炮厂火炮铸造法》依旧未曾入手”。

    坦庵先生也表示遗憾,直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上次兰国商馆江户参府时坦庵先生没有搞到这本书,希望今年也搞不到,为什么直秀会这么想?因为制造反射炉太花费时间和金钱了,风险太大。

    未来佐贺建造反射炉,从1850年到1852年间,据说第一座反射炉就连续修改设计十八次后,结果还是失败了,之后又连续建造了五座才最后成功,期间大铳制造方的首席本岛藤太夫扛不住都准备切腹谢罪了,还是家主肥前的妖怪锅岛齐正主意正,让本岛藤太夫坚持住,这才成功。总计花了多少钱呢?民间传说是黄金五万两!

    同期,江川坦庵也在韭山建造反射炉,这是幕府的官方项目,搞了多久呢?从1850年干到1857年才成功,建造的中途,坦庵先生就于1855年病死了,江川家继承人江川英敏接任继续建造。而且建造出来的反射炉质量也一般,到1864年就中止使用了。

    至于为什么佐贺建造反射炉成功后不将技术移交给幕府,一是佐贺的反射炉建造的也不是太好,很多经验是靠蒙的,说不清楚具体细节;二是幕府和坦庵先生抹不开面子向佐贺藩求助,当初佐贺建造反射炉之初专门派人到坦庵先生这学习,结果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佐贺先于韭山建造成功。坦庵先生累死之后,佐贺藩立即派人到韭山吊孝并进行技术支援——佐贺最后还是共享了技术。

    根据直秀分析,佐贺建造反射炉的优势在于,除了当时以本岛藤太夫、杉谷雍助为首的精炼方七杰牛皮外,佐贺藩上下一心也很重要,而坦庵先生的兼职很多,精力分散,例如“江户台场”就是坦庵先生同时主持修建的,这一分心啥也不好干啊。

    另外,佐贺还占了地利。扶桑的大煤矿分布在九州岛北部、虾夷地西部,佐贺藩用的是高岛煤矿产的优质石炭,而韭山用的是关东平原北部煤矿所产的石炭,质量和高岛煤矿的优质石炭根本没法比,杂质太多,炼出来的焦炭供热效果很差。

    另外两地的铁矿石来源也不同,佐贺藩比较机灵,一开始就用的是本州岛“中国地区”的优质铁砂,根本没用九州岛的劣质铁砂,而韭山在后来才发现铁砂的问题,转而使用南部藩的优质铁砂——劣质铁砂中的磷、硫含量较多,炼出的铸铁质量较差。

    解释就是掩饰无能,反正未来江川坦庵先生在建造反射炉上结结实实地栽了个大跟头,基本上可以说晚节不保、名声尽毁。

    直秀不想让自己的老师重蹈覆辙,所以除非他参与,否则他不能让坦庵先生开始建造反射炉。可直秀压根不知道,坦庵先生把建造反射炉的任务是默认交给他的。

    坦庵先生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自认虽然不能说是年老体衰,但已经感觉到精力大不如以往,而他最得意的兰学学生佐久间象山,对治政和军制的兴趣更大一些,所以他把兰学实务的希望寄托在直秀身上——毕竟不是每个兰学学生都干玩金肥的,味道有源而独特,能坚持出成果这就是务实啊;另外风在扶桑被视为灾难的象征,只有直秀“大胆”把他用为动力,还成功了。自古成则官军败则贼寇,干不成是鲁莽猪突,干成了就是胆大心细——挂逼自带光环不解释。

    直秀有很多话要和坦庵先生讲,却不知从何说起。

    首先,坦庵先生在政治上有些天真,“干大事而不惜身”,这个倒是没错,但也分环境的吧,上下团结,干了能出成绩还可以,如果上下存疑,拖后腿的辣么多,“干大事而不惜身”就直接等同于“不惜身”,凉的快啊。但直秀这个身份,低级旗本,议论天下在这时保守的风气下是不是显得太“猖狂”了?所以不能说,只能事前“拖后腿”——千万别开始干啊。

    其次,坦庵先生是直秀能接近的身份最高的幕臣了——小栗忠顺还没接任家主,只能在公方样身边打酱油。之前,直秀通过坦庵先生推广先进的农业姿势,今年又通过坦庵先生推广风车,现在离第一次黑船来访还有八年多一点,这段时间能通过坦庵先生弥补哪些差距?

    扶桑和欧罗巴各国对比到底差哪了?德川幕府锁国期间打退了多次外国军舰和武装帆船,怎么这次在1853年突然就跪了?难道是1853年之前幕府出了什么大问题?

    真没出什么大问题,现在到1853年之间扶桑和幕府基本上是平稳发展,没有大动荡。英吉利中华的广州之战发生在1840年-1842年,过了十几年扶桑已经从开始时的担惊受怕中缓过来了,清酒照样喝,能剧照样看,吉原游廓依旧繁荣,太平梦还没醒来。

    那么到底差哪了?

    其实就差了个轮子——以前闯入扶桑海域要求开港的都是风帆战舰,而黑船来访的四艘战舰里有萨斯凯哈那号巡洋舰、萨斯凯哈那号巡洋舰,这两艘战舰是外轮式快速帆船。啥意思?也就是这两艘船是蒸汽风帆战舰,装了明轮之后机动力大增,可以在江户湾搞事了。之前的风帆战舰机动性主要看脸,风向、风速合适机动性好,如果老天不给面子,航行缓慢的话,在江户湾的狭窄入口——浦贺奉行所的炮台“台场”那里讨不到好处。

    当然,双方火炮的差距也越来越大。自从1784年英吉利人亨利考特发明了反射炉后,欧罗巴的铁炮性能逐渐超过了东方的青铜炮。

    火炮的性能取决于炮口的尺寸,炮口尺寸代表了射程和威力——这句话是错的,或者至少不是完全正确,火炮的性能有射界、射程、威力、射速和耐用性,而这些是由火炮的材质、结构设计、发射—药、炮弹药、炮弹结构设计等决定的,说人话就是钢材的性能好不好、膛线拉的合不合理、炮管做没做筒紧、炮膛光不光滑、炮闩好不好、制退复进机有没有、尖头炮弹研究出来了么、是不是开花弹、发射—药用的是什么、炮弹药用的是什么——对19世纪的火炮谈这些足够了。

    1774年,英吉利人威尔金森(全名约翰威尔金森)发明了较精密的炮筒镗床。次年,他用这台炮筒镗床镗出的汽缸,满足了瓦特蒸汽机的要求。为了镗制更大的汽缸,他又于1775年制造了一台水轮驱动的汽缸镗床,促进了蒸汽机的发展。从此,机床开始用蒸汽机通过曲轴驱动。

    1799年,EC霍华德制造出雷酸汞。1814年,雷酸汞开始被用于制造火帽,成为最早被人们发现的引爆药。

    1803年,英吉利炮兵中尉Shrapnel发明的榴霰弹(开花弹)出现在战场上,提高了火炮威力。

    1823年实用的爆破弹舰炮“轰击炮”,由佛兰西将军Henri-osephPaixhans发明。

    1836年,英吉利的“阿基米德号”在试航中发生了意外,受到了启发的造船师发明了螺旋桨。1842-1843年,瑞丁发明家约翰埃里克森为米国海军建造了世界上第一艘以螺旋桨驱动的军舰——炮舰“普林斯顿”号。到1860年,螺旋桨在海船上已经是一枝独秀。

    1846年,撒丁王国的少校卡韦利造出了一种在炮膛内刻有两条旋转来复线并使用尖头柱体定装炮弹的后膛来复线式火炮,使火炮技术有了变革性的飞跃。

    19世纪40年代,蒸汽螺旋桨战列舰“皇家君主”号不再有桅杆和风帆,120门火炮也缩减到了5门,这艘外形奇特的混合型战舰成为现代军舰的起源。

    到1850年,风帆战舰,开始让位于混合动力的风帆兼蒸汽战舰。

    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英吉利武器设计师阿姆斯特朗设计了一门试验性质的3磅后装线膛炮,立楔式炮闩出现了,从此后膛炮开始逐渐替代前膛炮。

    1856年英吉利人贝斯麦发明了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这是近代炼钢法的开端。

    第一艘铁甲舰佛兰西的“光荣号”铁甲舰于1858年建造,1859年11月24日完工,1860年8月服役,这为日后各国铁甲军舰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1873年独乙国的克虏伯公司开始给火炮加装被套(即筒紧炮身),从此克虏伯大炮身价倍增。

    1897年佛兰西人莫阿首创了水压气体式制退复进机,火炮从架退时代进入了管退时代。

    1888年诺贝尔发明颗粒状无烟火药,之后无烟火药被用作枪炮的发射炸药。之前发射—药都是在黑色火药基础上经过水汽钝化后制成的栗色火药。

    但现在时间还早,1853年米国黑船还是外轮式木制混合动力帆船,舰炮大多还是前装滑膛铁炮,可以发射实心炮弹、开花弹、链弹和霰弹,有效射程从0.5千米至3千米之间,最佳射击距离在1千米之内。随船带的康格里夫火箭射程最远可达4572米。

    青铜炮的最大射击距离是5千米,有效射击距离也是1千米之内。

    所以黑船来访时,幕府的炮台“台场”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后来1863年英吉利战舰炮击鹿儿岛,虽然萨摩藩损失惨重,但英吉利旗舰舰长被岸炮击毙,英吉利一共死伤60人,鹿儿岛死了9人,据说当时的交战距离也是一公里左右。

    但幕府承平已久,武备松懈,青铜炮是泥模制造、炮管杂质多、气孔气泡多,发射—药硝量过高、杂质过高、颗粒粗糙,估计第一次黑船来访的时候大炮情况比不上后来的萨摩。

    其实这些只是表面上的武器差距,真正的差距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结束了,随着1840年前后英吉利第一个完成工业革命,佛兰西、米国等主要工业国家相继在19世纪中期进入工业社会,实力大大膨胀,与东亚的农业文明开始形成代差,简单说,打起来不怎么费劲了。

    此时扶桑的重工业几乎没有,采矿业还很原始,尤其是煤矿没有发展起来,轻工业除了几家水力纺织工场,其余的都是手工业,火车没有,大船不让造,牛少马小,至于机械工业更是凄惨,直到1856年扶桑才引进第一台机床——毛斯德雷脚踏车床。

    硬件上几乎不能说是一穷二白,这是全白,啥都没有。至于软件,科学技术的发展停滞不前,阶层流动性和人力流动性被禁止,人治是主要的社会治理方式,采用不定时制的社会没有准确的时间观念,社会风气保留,儒学者还在宣扬父子君臣那一套,教育极度落后。

    后世有人洗地说江户人口的识字率是40%,可江户城里的武士及家庭占了人口的将近一半,怎么算的话,江户的武士家庭成员中有最少20%以上是不识字的!再考虑到江户的商人和町人的识字率很高,这样算起来,江户的武士家庭成员中的不识字率更高,可能摸到35%!江户是此时最繁华的城市,武士家庭成员还有20%-35%是文盲,那么占扶桑人口80%的农民,生活还不如武士,估计能有10%的识字率就不错。

    到底差哪了?几乎无言以对,那里都差,全面差距啊,云泥之别。但绝境反而激发了直秀的凶性,“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大丈夫必有所为,这是直秀的决心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