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此言一出,大帐中众人无不变色。
包括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陆逊,此时抬头望了望孙权,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解开二人的系绳,孙权拍了拍手,转身来到正前方,看向他们。
此时,尤突身体微微前倾,有些拜服的意思,而周章则昂然挺了挺胸膛,搓揉着手腕,态度更有些傲慢。
“孙镇东果真是当世英雄,此次是我没有准备好,被江东军偷袭了,若是下次,双方正面对阵,我必定是不会输得。”
大帐中,四周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甚至能够听到董袭粗重的喘息声,若不是程普一直挡在他侧前,他早就冲了上来。
轻提一串鼻息,孙权目光平淡的含笑看向周章,“周宗帅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两军对战,若不能正面对决定出胜负,那就算不得战败。”
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孙权继续道:“既然如此,此次我就再放周宗帅一次,我们来一场正面较量,若再败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你放心!”昂首挺胸,周章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周章说话算数,这次定将你们全部击溃!”
微笑点头,孙权没有回应他的话,当即抬手,朗声道:“来人,送周章宗帅回去!”
闻言,帐外两名守卒入帐拱手应诺,向二人指引示意。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周章环顾四周诸将,轻蔑的冷哼一声,昂着头便阔步往外走。见状,尤突默默的向孙权欠身拱了拱手后,也追着周章离去。
二人刚刚离去,帐中便想起了不满声,一直被程普拦着的董袭就直接愤声道:“德谋,你拦着我作甚,让我一刀劈了那厮倒是省事!”
“你着急什么,主公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扭头瞪着他,程普也一肚子气,但此时也只能借着与他互怼的机会,发泄心中的不忿。
微笑的摆了摆手,孙权自然也看出来他二人是在演给自己看,当下只得笑着解释道:“此事,孤自有计较,那周章虽说言而无信,但孤也并非良善可欺之人。诸位无需多虑。”
见孙权一副淡然的模样,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皆是躬身拱手不再说话。
而在一众将领见完礼后,孙权这次终于展颜露出了笑容,爽朗道:“孤听闻,此番子义在黟县只用一支箭羽便迫降了城内的山越众,如此威望,不愧是我江东虎将!”
“属下愧不敢当,能如此迫降山越,全赖将军声威,孙氏多年来对江东的福泽。”
“哈哈哈!”伸手托起太史慈拱着的手,孙权笑的格外爽朗,“子义勇武又非孤故意夸赞,当年兄长征麻保时,子义一箭射中贼人手掌,如今又能城下落羽,岂能不扬?
在孤看来,今日子义这城下落羽之威,比之当年吕奉先辕门射戟也不逞多让,如此壮举当赏,也好叫世人知我江东亦有善战之将!”
随后,孙权负手伫立,朗声道:“孤令,拜子义为裨将军,督西南诸军事!”
看着这颌下蓄着美髯,面容刚毅的汉子,此刻隐隐有些激动的拱手抱拳,道:“多谢将军!”
孙权此时也是感慨万千,自古沙场搏命的,又有谁不希望能封侯拜将的呢。
或许真的处在那个境地的时候,孙权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吧。
宽声勉励了太史慈几句之后,孙权才目光又看向其身侧的另一名猛将,笑道:“幼平此次也是神威大显,我听闻你可是当阵斩了那贼首的首级?当真是悍勇如虎。”
“不敢当主公赞誉,只是山越贼首势弱而已。”
周泰此话出口,一旁列在人群之后的金奇不由再次缩了缩脖子。方才为了不让周章瞧见他,他已经缩了很深了。
此时再听闻周泰如此说,他心下也不得不苦笑一声,是我们太弱嘛?是你太强了好不好。
没有注意到金奇的动作,孙权依旧将目光集聚在周泰身上,“想当初于宣城时,若不是凭借幼平一身赤胆,说不得孤已经葬送彼处了!”
孙权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皆是心中微凛,周泰当年是救过孙权性命的人,此刻诸将心中都有些羡慕了。
“全赖主公福运,泰不过尽全功而已!”躬身拱手,周泰嗡声回应。
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周泰的拳头,孙权爽朗畅笑,“幼平与我,如樊哙之与高祖也!”
说完,孙权昂然抬头,环顾四周,朗然道:“幼平悍勇,孤意拜幼平为威武中郎将,赐百炼刀百口,精锐武卒百人以为部曲!”
“谢主公!”当下,周泰连忙拱手致谢。
比起赏赐,其实周泰更喜欢孙权的那一句“樊哙”的称赞。要知道樊哙对于高皇帝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这一类比,不仅说出了孙权胸中的壮志,更让周泰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轻轻的拍了拍周泰的肩膀,孙权没有在说话。
而是环顾大帐,作为中军大帐的主人,他自然能够敏锐的察觉到,是否出了变化。
目光看向缩在一角的金奇,孙权也不寒暄,直接朗声发问,“这位可是黟县城中,弃暗投明的金奇宗帅?”
“属下金奇见过镇东将军!”当下,金奇连忙闪身出来,拱手向孙权行礼。
他不是周章,孙权问话,金奇不敢不回。而面对金奇,孙权也没有表现的过于高高在上,而是颔首点头后,直接道。
“金宗帅,久在黟山,想必也是知晓,通往黟山上的小道吧?”
“有!”闻听孙权询问,金奇竟是浑身轻颤,瞳孔骤缩,深吸了数口气后,才沉声道:“小道难行,难于上青天。”
当下,帐内的众人也一阵摸不着头脑,孙权两抓周章,都把他放了不杀,如今竟好似还打起黟山小道的主意,而这金奇说话更是莫名其妙的。
一个山越人,还在这‘难于上青天’文绉绉的。
兀自点点头,孙权并没有多言,而是直接朗声道:“今日一战诸位都辛苦了,且先各自回营休整一夜,明日我军与周章部决战!”
闻言,诸将也只得纷纷拱手退出。
而孙权却将金奇留了下来,似乎还要问他些黟山小道的事。
是夜,月上枝头,黟山下到了晚间,随处都是虫鸣兽吟,若是独自一人倒是颇有些吓人。
此刻,在黟山脚下通往上山的一条小道旁,有数十名黑衣人,仅仅拱卫着一人,立在那里似乎等待着什么。
为首的一名汉子,手握军刀,不住的朝山道上看去,不停的巡视四周的同时,也不忘慎重的向人群中央瞄几眼。
不多时,只听山道上出来窸窣的响动。黑衣汉子立马握住腰刀,咽了咽口水,看向山道。
紧接着,只见十数人拱卫着一中年人,向山下快步行来。
行到约十步外候,那中年身旁的一汉子,直接扬出手中玉珏。瞬间,一众围拢的山下汉子,都放松了下来。
而那领头的汉子也摘下了面罩,看向中间那中年,目光充满了震撼。
中年人也不与他多言,径直随着身旁的矫健汉子,往不远处等候的人群走去。
护卫外围,那矫健汉子拱手行礼后,道:“主公,人已经带到!”
“让他过来吧!”
“唯!”
随后矫健汉子轻手一招,护卫自动让开了道,而后那中年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人群中心,中年躬身向前方负手望月的身影,恭敬行了一礼。
“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禀君候,已经安排妥当,山民中的厌战情绪很大,尤其知道今日君候再次释放周章后,十数名小部族的宗主,已经来找过在下。”
“你有几成把握,将他们全部带下山!”
“若周章战败,或者言而无信,其在宗族的威信将彻底扫落,在下,有七成的把握,可以完成君候的交代。”
“不错。”背影淡淡说了句话,转身迈步离去前,还是停下来道,“此事成了既往不咎,吴郡乃至江东必有你周升一席之地!”
“谢君候!”再次躬身,周升就是周家主!此时他依旧躬身拱手,直到孙权远去。
翌日
一夜的休整后,双方都已经恢复到了精神最饱满的状态。
山越军,辰时刚过,就在宗帅周章的命令下开始营外列阵,准备与对面的江东军决一死战。
对于此事,除了周章的嫡系部族,其余宗族以及将领都没有表现出很高的兴致。
这其中,尤突部曲近五千精锐,可能是在宗帅的影响下,甚至已经滋生出部分厌战的情绪。
然而,今日决战终究是联盟首领周章议定的,各部族都没有站出来反对,所以大家也都抱着最后的希望,若能正面击溃江东军,也算是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而此时,对面的江东军大营,同样列出了方阵,分别由程普、太史慈、董袭、周泰各统领三千人军阵,中间为孙权主阵!
孙字大纛,高高的飘荡在中军的上空,孙权策马在大纛之下。
腰间悬着辟邪剑,右手握着古锭刀,左手提着马缰,孙权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山越军。
良久,才淡淡道:“传令,董袭、周泰各领本部向前猛攻,程普、太史慈分左右翼压进,待敌将阵亡后,迫降溃败山越众!”
随着孙权的将领一道道传下去,江东军开始动了。
而随着江东军的行动,对面的山越军也开始动了,中军部的周章更是紧紧盯着,对面大纛下的孙权。
江东这旬月间,都在盛传,孙仲谋勇武不下小霸王,他周章可是不信的。小霸王的勇武尚在太史慈之上,而太史慈的勇武,昨日他也是领略过了,今日便领教一下孙仲谋的!
大军一旦开动,江东军后阵的鼓声轰隆作响,在进军鼓的激励下,江东军一个个嘶吼的向对面冲击过去!
江东军悍勇,山越众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平日里若说有几分惧怕死亡,此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亢奋的念头就是杀人。
而随着双方大军互相猛烈的碰撞后,江东军的悍勇着实让山越人,心中震惊。毕竟他们的皮甲大刀精良,更是他们厮杀时的忘我精神。
仿佛在他们战斗的过程中,心中就矗立着一个榜样似的,他们都在努力的学习,甚至是超越他。
而此时,在看孙权,早已经率领一校精锐,犹如利剑一般直直的刺向周章的中军大阵。
孙权就是这利剑锋矢,沿途不断杀戮的疯狂使得,一众山越卒纷纷避让,以致于他很快就杀到了周章的面前。
策马与周章对视数息,孙权直接翻身下马,古锭刀直指周章,“战一场!”
手握着满是血迹的战刀,周章没有丝毫退缩,嘶吼着就冲了过来。
随后双方直接进入白热化的拼杀阶段,而此时在周章的心中已然惊起了惊涛骇浪,孙权的勇武当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在他的印象中,小霸王孙策的勇武是冠绝江东的,可没曾想这孙仲谋居然也能有这份沙场悍勇,难怪他率领的江东军,能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杀伐气魄!
将为一军之胆,若领军主将勇武摄人,麾下众兵卒心中自会多出许多底气,从而上阵厮杀时也会格外悍勇。
此刻,山越众面对兵甲优良又悍勇敢战的江东军,真的有些稳不住了。
山越人作战都是一时兴奋战,若不能顷刻摧毁,持久下去,必然会溃败。
周章也知道情形,当下,心忧局势的同时,竟疏忽了与孙权的对战,直接被孙权寻到了破绽,一刀劈断了他手中的战刀。
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断刀,周章停顿数息,也很是干脆,直接将断刀扔在地上,昂首看向孙权。
而就在他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忽然身旁有人传来惊呼,抬头看去,黟山顶上竟然升起了黑烟,大本营被敌人攻破了!
瞬间,周章眸光透亮,扭头看向孙权,昂然愤慨:“我不服!”
面无表情,浑身浴血的孙权,朝着周章的脖子,挥手就是一刀。不敢置信的捂着喉管,周章伸手指着他,瘫软倒地。
轻轻啐了一口,孙权冷笑,“七擒七纵,抱歉,孤没那高度。我孙仲谋,事不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