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聪想不出筹粮的办法便就干脆不再去想,貌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实则是没有责任心的一种表现。。。138看書蛧138看書蛧他是权宦家的子弟,不愁没去处,就算等到明年春天,因为缺粮而致使赵国盗贼肆虐,待不下去了,他也能转任别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此担忧呢?
相比盗贼与粮食,他对荀贞的具体平贼方略更感兴趣。他寻思:“中尉征战数州,战功赫赫,乃是良将,我要是能借此机会出些力气,赚些军功,却也能向洛阳的亲友吹嘘一番了。”
两汉重军功,大凡欲博军功之人无不是为取功名。段聪却不然,他倒好,赚军功的目的只是为了等以后回到洛阳可以向他的狐朋狗友吹嘘。他这番心思要是被跟着荀贞出生入死的那些寒家子弟们知道,恐怕大多都会变了模样,要么痛心权宦当权,居然使这等人物登居千石之位而却令有才之士居乡怀怨,要么索性破口大骂,当然也可能会有艳羡段聪有个好从父的。
段聪的这点小心思,殿中诸人并不知。
不过,他的这个问题却也是诸人最关心的,因俱将心神收回,重注目荀贞,听他分说。
荀贞尚未言,黄宗蓦然想起一事,转目看了眼赵王刘豫,起身说道:“击山平贼,此郡事也,当在国相府中说。”
刚才国相刘衡问荀贞的平贼策,荀贞说了“防疫”、“备粮”两条,这两条是泛泛之论,在王宫里陈说无妨,但牵涉到具体的平贼方略,这却就是赵国的“军国大事”了。汉法禁诸侯王参预政事,军事更是不许参预的。黄宗是国傅,职在“导王向善”,何为“善”,对诸侯王来说,善就是忠孝守法。所以,他在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出言阻止荀贞在宫中陈述方略。
刘衡亦醒悟过来,忙亦说道:“黄公说的是。”
赵王刘豫知情知趣,当即笑道:“暮色将至,诸公既然还要细议平贼方略,孤就不相留了。”
他离席起身,送诸人出殿。
行到殿门口,他笑对荀贞说道:“今日本想设宴为中尉庆功,奈何平贼事大,只得改日再说。中尉从豫州来,或还不知我冀州物产,待中尉有暇,孤当设佳宴、陈歌舞以候诸公与中尉:炙豢豹之幼胎,脍渤海之大鲤,盛冀野之美粱,布中山之冬酿,令襄国妖女奉献於诸公席前,傅、相长者,居席之右,中尉少贵,英姿勃发,孤王陪坐席侧,观邯郸之才舞,听狄鞮之妙音,投壶行酒,旋舞相和,酒酣耳热之际,复浮龙岗若留於清泉、沉真定甘梨於寒冰,进之於诸公以解酒热,岂不是其乐无穷么?
豢豹之脍胎,汉人喜食动物之幼崽,因其肉质细嫩,豹胎被誉为“天下之至美”,是贵族们的重要美味,许多贵族都养豹以供食,刘豫的兽室里就养了几只豹子。
渤海郡临海,出水产。中山国的冬酿是著名的美酒。襄国县的女子以妖媚出名。邯郸的舞女天下皆知。狄鞮虽非冀州之地,然相距不远,在河内,出善唱者,在前汉就极有名气了。若留就是石榴,龙岗在襄国县。真定的梨,荀贞是已经品尝过了,甘甜多/汁水,的确好吃。
刘豫说的这些基本都是冀州的名产,段聪在赵国待得时间不短了,对此很熟悉,笑对荀贞说道:“余者倒也罢了,唯邯郸之才舞不可不观,襄国之妖女不可不见。”段聪是权贵子弟,豹胎、大鲤等诸般美食他是常吃的,不以为贵,故此只说邯郸、襄国的歌舞美女需得一观。
荀贞心道:“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赵王刘豫刚捐了百余匹厩马给他,很大方,他却也不好在这个是说些煞风景的话,当下含笑应是。
把诸人送到殿外,刘豫又笑对荀贞说道,“中尉来前,孤日夜担惊,连着几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中尉刚到国中就打了一个大胜仗,灭其贼首,斩获千余,想来山中群盗闻讯后必然震骇惶怖,不敢再来扰我邯郸了。孤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辞别刘豫,诸人出宫。
到得宫门外,黄宗是国傅,依法不得参与国政,先告辞回家。“仆”何法对军事没什么兴趣,也告辞离去。段聪不肯走,要跟着刘衡去相府听荀贞说具体的平贼方略。
三人各召坐车过来,刘衡、荀贞正要各自上车,段聪说道:“王宫离相府不近,现在日暮,街上的人多,等到相府怕天都黑透了。相君,不如我等共座一车,先在车上听中尉讲讲方略?”
一设想起等来日回到洛阳,向亲友吹嘘军功,令他们俱皆惊诧佩服的情景,段聪就跃跃欲试,急不可耐,却是连半刻钟都不想等了。
他是段珪的从子,刘衡平时虽与他不多来往,但在这种小事上却也没有拒绝他的必要,因转问荀贞:“如何?”
荀贞自无不可。於是,三人齐登入刘衡之车。
车有大有小,有简陋有华贵。要是辆只能容一人站坐的轺车,三人肯定坐不下,但刘衡是国相,坐的辎车甚大,足能容数人对坐。三人相对跪坐,车里的地方尚且绰绰有余。
前头相府的仪仗开道,车上的御者随之扬鞭,辕马迈步,车轮转动,徐往相府去。荀贞、段聪两人的仪仗车驾随在其后。
车内,段聪迫不及待地对荀贞说道:“中尉请说吧!”
“贞以为,国中只要能把防疫、备粮这两件事做好,那么山中的盗贼虽多,却也不必过虑。”
“不错,可正如中尉在宫中时所言,西、黑诸山谷里的诸贼群盗差不多得万人上下,我赵国地狭民少,国中的人口总共也才不过十仈jiu万,这还是在大乱之前的人口,现在恐怕至多十三四万。这上万乃至万余的盗贼却也不可不重视啊!不知中尉打算如何平定?”
“八个字:及早进击,徐徐图之。”
段聪莫名其妙,完全没听懂,说道:“及早进击、徐徐图之?既然要‘及早进击’,又怎么‘徐徐图之’?”
“及早”、“徐徐”,这是一对反义词。刘衡亦愕然不解。
荀贞不慌不忙,笑道:“山中的群盗分为两类,一是本郡旧有的盗寇,如王当,一是后来之黄巾余部,如左须、黄髯。黄巾余部是新贼,刚到山中,与王当等旧寇尚不熟识。既不熟识,他们彼此间就难以联合,这就给了我郡趁此分而击之的机会,……。”
段聪听到这里,明白了荀贞所说之“及早进击”的意思,插口说道:“我明白了!现在新贼方至,所以与王当等旧寇不熟,可要是时间一长,他们同在山中,就有可能会熟识,乃至联合,等到那个时候我郡就击之不易了,故此中尉说需要‘及早进击’。”
“正是。”
刘衡沉吟说道:“所谓贼者,无义之徒,利则聚,无利则散,非有仗义死节者也。若中尉分而击之,旧寇与新贼间大概不会互相援助,可新贼都是黄巾余部,同出一源,若中尉单击其一支,会不会引起别支的援救?适在宫中,闻中尉讲说山中诸贼情况,山中诸贼是旧寇少,新贼多,主要是黄巾余部,其各部各支加到一块儿有五六千人,我郡兵只有千许,中尉的部曲也不多,当击贼时,还得留下部分守城,如果被新贼诸支数千人围击之,会不会很危险?”
荀贞说道:“山中的黄巾余部虽然说起来是同出一源,可并非同出一部,有的是张角部曲,有的是张梁部曲,有的是张宝部曲,还有的则是州中诸县渠帅、小帅的部曲。想冀州黄巾盛时,足有数十万,怎可能彼此尽皆认识?现在张角等悉数伏诛,他们群龙无首,互相间又多不熟识,於是不得不各自为战,就像是一盘散沙,虽说是同名为黄巾,但当我单击其中一支时,别支却不见得会跑来相救。”
张角兄弟活着的时候,冀州黄巾数十万可以团结到他们的旗下。
张角兄弟一死,冀州黄巾里暂时没有了有足够威望、可以统一诸部之人,而诸部之间又大多互不相识,在刚大败不久、正被冀州各郡国趁胜追击之时,诸部自保不暇,除了少数有远见之人外,余下的大部分必然就会只顾自己,不会去管别部的死活。如此,诸余部就只能各自为战。“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统一在张角兄弟旗帜下的冀州黄巾是不能轻视的,然而当他们分裂、分散、变成各自为战后却不足畏惧了。
刘衡、段聪细细思忖,觉得荀贞说得对。
段聪赞道:“中尉心思缜密,聪明察微,对黄巾余部的分析说得太好了!”略顿了一下,又说道:“‘及早进击’我已知矣,何为‘徐徐图之’?”
荀贞心道:“重头戏来了。”
先前在王宫里说的“平贼二策:防疫、备粮”,以及刚才说的“及早进击”,这几条都只是引子,“徐徐图之”才是他的重点。
他说道:“群盗诸贼都是藏身在山谷里。我带来的部曲多是豫人,既不知地理,又没有经历过山战,仓促进击,必将大败。所以,我说得‘徐徐图之’。”
刘衡说道:“中尉部固多为豫人,不识山战,然国中的郡兵却皆为本地人,知地理,会山战,中尉何不以郡兵为主,进击山贼?就像中尉说的:若是耽搁过久,山中的新贼与旧寇很可能会联合起来,待到那时再击,岂不晚矣?”
荀贞笑道:“为将者,如果不知道兵卒的能力,不熟悉兵卒的脾性,那么就打不了胜仗,这是兵家的大忌啊。郡兵皆本地勇健,熟知山形,日后击山破贼,自然要以他们为主,可在此之前,我却也得先熟悉一下他们的才能和脾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也。”
段聪叹服,说道:“中尉真知兵者也!”
刘衡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中尉所言甚是,却是我cāo之过急了。”顿了下,又说道,“郡兵不多,只千许人,以中尉之才干,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熟悉他们的能力了。”复又问荀贞,“不知中尉打算怎么了解郡兵?可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话到此处,车子停了。
刘衡以为外边发生了事儿,暂止话头,掀帘向外看,却见车外的街上清净无事,遂呼前边的车夫,问道:“何故停车?”
一人在车门外笑道:“吾适归家,道逢相君车驾,故冒昧前来拜见。”
刘衡示意段聪打开车门,车门下立了一人,年约五旬,高冠黑衣,抚须含笑地看向车上。却是邯郸相。
邯郸相家乃邯郸士族,其祖、父皆故二千石,他本人也曾为青州刺史。因其家世,刘衡向来对他颇是礼敬。此时见是他,笑道:“我道是谁,却是邯郸公。”
国相的车驾不是谁都随便拦下的,换个寻常人来半路拦车,早被戟骑、卫兵拿下了。
刘衡问道:“日已暮,公缘何还在街上?”
“办了点小事,不觉天就晚了。”
刘衡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奇怪,想道:“道左相逢,说是来拜见我的,既已见过,却还不走?”不知道邯郸相这是何意,他在车上,邯郸相在车下,这不是说话的礼仪。他即说道:“公请来车上坐。”
邯郸相就等这句话了,半点儿也不客气,当即登车。待他坐下,刘衡乃令车驾继行。
被邯郸相这一打岔,刘衡不好再问荀贞想怎么了解郡兵,但因心思在这方面,又与邯郸相没什么话,颇是无言,唯寒暄而已。
段聪着急听荀贞了解郡兵的办法,见刘衡不复再问,而荀贞也闭嘴不说,急得抓耳挠腮,频顾邯郸相。
邯郸相笑说道:“不意中尉、郎中令亦在车中。二君与相君齐聚一车之中,……,相君,你们可是在商议什么要事么?”
段聪答道:“正在听中尉讲平贼方略。”
邯郸相“噢”了声,故作懊悔,说道:“原来诸君是在说此大事,却是我莽撞了。相君且请暂停车驾,放我下去,我就不打扰了。”
邯郸县大的士族有三个,邯郸氏是其一。邯郸相是邯郸氏的族长。刘衡心道:“日后平贼守城,少不了需要借助县中诸家。我已让邯郸相上车,要是再放他下去,也许会引他不快,若因此生了嫌隙,却不利我日后保县守境。”笑道,“公父是故使匈奴中郎将,公应亦知兵事,现今国中贼寇日多,我正欲借重公之才能,灭贼安民。公何必下车去?”
这话正合邯郸相之意,他笑道:“我有何才?又有何能?相君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刘衡简单地复述了一下荀贞之前说的那些话,“平贼二策、及早进击、徐徐图之”,说完,对邯郸相说道:“公上车前,我正在请教中尉打算如何熟悉郡兵。”
邯郸相笑对荀贞说道:“中尉请说,我恭闻之。”
荀贞和邯郸荣见过,但是没和邯郸相见过,这是初识,他微笑着说道:“前数日,贞尝与公之子见於乐主簿家中。公之子聪明秀出,颖异非常。有子如此,父当更佳。公之父,故匈奴中郎将,治边有能绩,贞素闻之,本不该在公前妄言,今试言之,如有谬错,请公指教。”
邯郸相笑道:“请说。”
段聪催促:“中尉快说,快说。”
荀贞说道:“要想尽快地熟悉郡兵,只有一个办法。”
段聪问道:“是什么?”
“时当深秋,序为九月。故事:‘九月都试’。我准备遵循故事,设校场,召郡卒,试以其五兵之能,观以其阵战之术,卓异者拔擢进之,不合格者退之。”
昔日内地郡国的都尉、中尉之职未曾废除时,各个郡国里每年都有对郡北的考核、演练,称为“都试”,时间在秋天的八月或者九月。“五兵”是指弓弩、戟、盾、刀剑、甲恺。都试主要是试弓弩箭术。
段聪大喜,他喜欢热闹,说道:“好!到时候我要去凑凑热闹!”
荀贞笑与刘衡说道:“国相若是同意,待到都试时,还得请国相来主持。”
依惯例,都试之时,守相、都尉或中尉都得到场。
刘衡说道:“自省内郡都尉、中尉,内郡百余年不闻有都试之举,此是盛事,不仅可以选能任勇,且还能振我国威,沮败贼气。中尉此策甚好。我当然是要亲至的。……,中尉打算何时都试?”
“郡国久未有都试,需做些准备,初定在十日后,国相以为如何?”
“太晚,太晚。……,都试也没什么可准备的,设个校场,召来郡卒就可以了。以我看来,两三天就能够准备妥当了,不如定在三日后?”
“悉从相君。”
邯郸相这时笑道:“我弟婿卢广,现在郡兵曹为吏,中尉若是有何需要,可令他去办。”
荀贞心道:“我与邯郸相初见,他却怎么就荐人给我?而且推荐的还是他的亲戚?”
看着邯郸相的笑容,他似有所悟。只是眼下并非琢磨这事儿的时候,他说道:“等都试罢了,我了解了郡兵就可进山击贼了!”
刘衡喜道:“那我就在国中静候中尉捷迅了!”
“不过在此之前,却还有一事需得办妥。”
“何事?”
“都试之日,郡兵齐集,这城防可能会松懈……。”
刘衡悚然,说道:“不错。中尉有何对策?”不等荀贞回答,他已想到了对策,说道,“中尉帐下的步骑皆百战精卒,这城防就拜托中尉部卒代管了。”
荀贞笑道:“相君之命,岂敢不从?”又说道,“除了城防,县中也得多加警戒。”
刘衡深以为然,说道:“以中尉之尊,尚且遇刺街上。这县里的警戒确实得整治加强了。”他是赵相,荀贞来前,邯郸的大小事务悉归他管,荀贞在街上遇刺说明他政事有失,对荀贞颇是怀愧,当下说道,“中尉,职掌武职,这县中的警戒便也一并劳烦中尉,请中尉督促邯郸县尉整改吧。”
荀贞笑应道:“诺。”
整治郡兵、控制城防、插手县中治安,三项皆成。此三项到手,下一步就可招兵扩充。
纵观荀贞说计,逐步推进,先以“唯二策:防疫、备粮”为始,继以“及早进击”为转,铺垫够了,这才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放在“徐徐图之”的名下,“徐徐”说出:整顿郡兵、控制城防、插手县中治安。要是反过来,把次序颠倒,先说他想要的“整治郡兵、控制城防”等,必会使刘邓认为他是在借机要权,但以这个次序说来却是水到渠成。
车到相府,因荀贞该说的都已说了,却是没有必要再进府议事了,刘衡入府,段聪亦乘己车归府。待刘衡、段聪都离开后,荀贞亦与邯郸相拱别,乘车回中尉府。
走未及远,听到车外的典韦说:“中尉,那个老者又转回来了。”
荀贞的中尉府在城西,邯郸相家在城北,不顺路,与荀贞分别后,邯郸相本是往城北去的,此时却又转了回来。荀贞顿时想到了适才邯郸相给他推荐他的弟婿卢广之举,心中一动,令车驾稍停,掀开车帘往外看,吩咐道:“莫拦邯郸公的坐车。”
邯郸相车驾前行,穿过荀贞车驾后边的两辆从车,到荀贞车边时,果然如荀贞所料,车子停下了。邯郸相的脸从车窗露出,笑与荀贞说道:“忽想起一事,刚才忘了对中尉说。”
“何事?”
“功曹,简核贤能;主簿,匡理政事。中尉功曹、主簿皆府之重职,不宜久悬。”
——1,襄国妖女,邯郸才舞。
汉末三国之际的邯郸人刘劭写过一篇《邯郸赋》,中有数句说到:“中山名倡,襄国妖女,狄鞮妙音,邯郸才舞,六八骈罗,并奏迭举,体凌浮云,声哀激楚。”
狄鞮妙音,司马相如的《上林赋》里说:“俳优、侏儒、狄鞮之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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