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之前还有几件事要办。
一件是处理俘虏。
连复襄城、郏两县,获俘数千,要妥善安排。为了安排他们,荀贞颇费了点思量。有两个难办的地方:第一不能屠之,第二不能留在两县。若屠之,只会引起仇恨,不利下边的作战,当黄巾军的士卒听说俘虏都被屠杀了后,肯定会死战的。若留在两县,一旦作乱,再把这两县丢了事小,南下的部队没了撤退的后路就麻烦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收编,可就眼下来说并不适合。颍川黄巾军刚揭旗造反不久,尽管在阳翟败了一次,又丢了两座县城,士气可能会较低,但凝聚力尚在,一则,张角兄弟还没死,正在冀州攻城略地,二来,他们还有数万之众,三者,与颍川接壤的汝南、南阳等郡内的黄巾军攻势更猛,人也更多,有一二十万之众,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颍川郡的黄巾军还没有到悲观绝望的时候,可能仍然认为他们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收编俘虏就会冒很大的风险,尤其荀贞的本部才只有两千来人。
因此之故,他再三斟酌。
经过与荀攸、戏志才的商议,荀贞接受了戏志才的意见:“贼兵中多有父子、兄弟皆从贼者,可从中选壮士出来,父子皆在者选其父,兄弟皆在中选其兄,将之编为死士,然后将其子、其弟送去阳翟看管。战时,驱父、兄死士赴前,用甲士随后监阵,若有巡梭不前的,立斩之,并将送去阳翟的其子、其弟也斩之。如此,父念子,兄念弟,定能死战。”
戏志才的选法很有讲究,为何不选子、弟为死士,而选父、兄呢?虎毒不食子,为父者肯定慈爱儿子,但做儿子的就不一定会孝顺父亲,所以选父为死士,留子为人质。长兄为父,做兄长的通常会照顾弟弟,而做弟弟的不一定就会照顾兄长,所以选兄为死士,留弟为人质。
荀攸闻言,大为赞叹,说道:“此策可行。”
荀攸、戏志才虽皆为智谋之士,但两人亦有不同。荀攸比较“正”,戏志才比较“奇”。这和他俩的成长环境、接受的教育有关。
荀攸是士族子弟,族中长辈多是被天下士子交口称赞、深深佩服的“君子”,生长在“君子”之家,受家教影响,光明正大,能行“堂堂正正正之策”,不擅“奇诡偏锐之计”。戏志才则是寒家子弟,在重族姓的当世,为了能出人头地,剑走偏锋也是正常。
荀贞笑道:“这个办法不错,但俘虏中也有许多是一人从贼的。对这些人,志才,你又有何奇策啊?”
戏志才说道:“一人从贼,死则死矣,没什么牵挂的。对这些人我就没办法了。”
荀贞做出决定,说道:“既如此,那就把他们也送去阳翟。”
说实话,荀贞是不太情愿把这些俘虏送走的。波才留在两县留守的兵卒多为精壮,数千俘虏,就是数千精壮啊!若能收编,自家的实力足能扩大一倍还多。只是可惜,目前的条件却不允许这么做。
他遗憾的砸了砸嘴。
议定此事,还有一事。
即是父城的现状。
既已决定南下救援父城,也定下了诱敌伏兵之计,那对父城的现状就要了如指掌,方能知己知彼。打下襄城、搜捕完县中的残余黄巾士卒后,荀贞就派了不少哨探潜渡汝水,去父城附近打探消息。从上午起,哨探络绎归来,到下午为止,已得了十几道情报,勾勒出了父城的现状。
波才、何曼到了城下后,将数万众分为三个部分。
一部两千余人,巡弋汝水南岸。
荀攸说道:“这显是在防吾等南下。”
一部四五千人,停驻在父城东南二十里外的巾车乡。巾车乡在父城和昆阳之间,光武皇帝当年在昆阳战后,略地颍川,攻打过父城,但没有打下,就曾退到此地屯驻过,在这里得了“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父城人冯异。
荀攸说道:“波才分兵屯驻此地,应是为了防备昆阳等县援助父城。”汝水南岸的五个县,父城在最西边,次之昆阳,次之舞阳,次之定陵,次之郾县。
此两部兵马之外就是波才、何曼亲率的主力了,共有七八万人。
这七八万人只是一个估计的概数。黄巾军建制混乱,旗帜不一,扎的营地也不规范,这里一块、那里一片,乱七八糟,很难通过观察得出他们具体的兵力,只能估算出一个数字。莫说荀贞的探马难以探出他们的兵力人数,便是波才、何曼恐怕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卒。
这七八万人又分为两部。
一部由何曼统率,在主攻父城的东面城墙,此部约有一万多人。另一部由波才统带,包围了父城其余的三面城墙。波才、何曼之所以把主攻的方向选在了父城的东面是有原因的:父城县外西北方地形崎岖,不宜排兵布阵,难为主攻方向,南面不远有个大湖,林木茂盛,也不宜为主攻方向,只有东边,不但地形平坦,能把人马拉开,而且也没有什么湖泊、林木,适合主攻。
据探马回报,何曼对父城的进攻甚是猛烈,他亲自带人冲锋,并在攻城队伍的阵后布置了监阵的士卒,只要有后退不战的兵卒,当场砍头。在襄城、郏停驻期间,波才吸取上次攻打阳翟不克的教训,令人砍伐树木,制作了不少攻城器械。这些攻城器械也都用在了这次攻城中。探马从远处望去,只见父城东城下“贼兵”如潮,一次十几架云梯竖到城墙上,若有被摧毁或推倒不能再用的,立刻就有新的云梯补替上去,成千上万的黄巾军士卒前赴后继,杀声震天。探马伏在数里外都能听到喊杀声,可以感觉到因为大批士卒前进而产生的地面震动。
这些探马皆参加过阳翟之战,报告完敌情后几乎都会加上一句:“波才率十万众攻阳翟的时候也没这个声势,父城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在听到探马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后,荀攸说道:“当日波才攻阳翟乃是新起之贼,士气正高,现在他攻父城是在接连大败、损兵折将后,但声势却胜过当时,这说明他在攻阳翟中学到了些攻城的经验并加以了运用,并且他应已知吾等克复了襄城、郏,自觉没了后路,故奋力击城。”
戏志才说道:“‘因怒兴师曰刚’。‘怒’虽是将者之所戒,但刚强之师却也不可小觑啊。”
“刚强之师不可小觑”,在听完这些情况后,荀贞虽然未因此而改变“南下立功”的决定,但却更加的谨慎了。
还有一件事:李宣的父亲李瓒在知道荀贞决定南渡汝水,驰援父城之后,决定助之,亲自出面说动了城中诸姓,从他们族中的子弟、宾客中凑出了五百人给他,都是青壮能战的,得好好寻思一下怎么使用。
荀贞决定:从其中选百人勇壮者编入陷阵屯,早在何曼最初破城后,黄巾军就在襄城县内大肆掳掠烧杀了一番,阳翟一战后,黄巾军的溃卒又大批来到,更是扰乱地方,百姓怨之,能被称得上“城中诸姓”的都是大族,大族通常有钱,有钱就是被祸害的对象,这些子弟、宾客也算复仇之士了,可以编入敢死的陷阵屯。陷阵屯扩大为陷阵曲,刘邓升为曲长。
五百人选百人,还有四百人,荀贞将之编成了两曲,取名为为襄城左曲和襄城右曲。
他本是想请李宣来做这两曲的长官的,李宣不好武,不喜兵事,拒绝了,就把这两曲给了许仲。至於这两曲的长官,为了方便指挥,就从这两曲中选择。事实上也只能从这两曲中选择,曲中兵卒都是襄城诸姓的子弟、宾客,不会乐意由外人统带的。
这样一来,许仲手下就有三曲的兵力了。一个曲叫曲长,三个曲就不能叫曲长了。汉家兵制,五曲一部,三个曲勉强也可成一部了。许仲是诸将中第一个当上“部长”的人。部之主将应叫“校尉”,校尉秩比二千石,荀贞的这支部队带有私兵性质,不敢用朝廷官制,因一如既往,也给改了个名字,改为“部长”。
战前诸事议定办妥,荀贞又去了一趟李家,拜见李瓒,一为南下前的辞行,二为感谢他给自己召的这五百人。
他麾下总共大约三千人,才复襄城、郏,未及多做休整就又主动提师南下,援救父城,迎战波才的数万众。李瓒对他这份上忠汉室、下怀百姓,为平贼乱不惜己身的“大义”极为赞赏,夸赞不已。
荀贞说道:“复襄城、郏后,俘贼数千,今依志才之计,从中选出了五百可用之人,仍有数千剩余,我要南下无法顾及他们,因有一事相求。”
“子言之。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辞。”
“我想请公在县里组织些人,把他们送去阳翟。”
李瓒一口就答应了:“此小事耳,易哉!”
荀贞大喜,说道:“多谢公了!”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捷报已送去阳翟,府君尚未回文。县中贼乱方平,不可无主,贞斗胆请公先出面安县抚民。”
因受李膺的缘故,李瓒也在被禁锢之列,不能入仕,但如今贼乱,当行非常之法,他略一迟疑就答应了。
荀贞喜道:“有公临县,我此次南下无后顾之忧了!我明日午时就南渡汝水,驰救父城!”
李瓒问道:“为何午时?汝水南岸必有贼兵哨骑,午时渡河,恐会被发现啊!为何不夜渡呢?数日前子来襄城,不就是在晚上渡过的颍水么?”
荀贞笑道:“此我诱敌之计也,今次南下之军由我先行,午时渡河,余众则会在晚上渡河。”
“噢?愿闻其详。”
荀贞只是笑,不肯说了。
李瓒了然,也不恼,说道:“此等戎机秘事,本不是我该问的。子不说,我也就不问了!子智勇双全,乃是吾郡人杰,今既有定计,此番南下必能获大胜了!吾在襄城候子捷音。”
荀贞谢过,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李瓒对陪坐在侧的李宣说道:“方复襄城、郏,未及休整,即又南救父城,此子乃忠直奇节士!不愧荀姓。去年他为北部督邮,行县至吾县,你迎他来家中,对谈数日,我问你对他是何观感,你说:‘才为中人,气度过人,宽容雅量,谦和沉稳’。与士交,他可能谦和沉稳,然与贼战,他唯恐不及啊!此子不但气度过人,节操也过人!‘友者,友直、友谅、友多闻’,如贞者,可谓直。人之交友,所为者何?一为道同,二为补不足,你少习家学,文有成而武不及,太平世时或能安然居,当有贼乱难以保身。以后,你可与他深交之。”
李宣恭谨应诺。
……
次日上午,荀贞留下了荀成、小任带着早先编入辎重营的三四百丁壮并及文聘一曲兵卒协助李瓒守城,之后整部南下。
乐进、高素两曲去了郏,文聘一曲留在襄城,这就是六百人。因李瓒的功劳,得到了五百襄城子弟的补充,又选出了五百余可用的黄巾死士,再除掉之前打襄城县时数十伤亡,也就是说荀贞准备带着南下的人马依然是两千上下。
不过,这两千上下的人马不是同时出城的。
荀贞将之分为了两批,分批出城。
第一批六百人,由他亲带,午时出城。第二批一千四五百人,由荀攸和戏志才率领,到了晚上再趁夜南下。这是为了能更好地使用诱敌伏兵之计。如果同时出城,就不好伏兵了,而分批出城,可以给黄巾军一个错觉,或许会错认为荀贞这支人马是来探视黄巾军攻打父城的情况的。
按照计划,荀贞带的这六百人渡河南下后,会沿河缓行。荀攸、戏志才带的这一千四五百人夜渡后则向西北急行,去父城西北边的山中埋伏。换而言之,也就是说,荀贞带的这六百人就是一个“诱饵”,用来诱敌上当中计的。
襄城紧挨汝水,出城向南不远就有一个渡口,但不能从此处渡河,因为这里是波才派出巡弋汝水南岸的那一支人马的重点监视地带。汝水虽不太宽,也是河,万一在渡河时被黄巾兵卒攻之,就是“半渡而被击”,兵家之忌。因而,出了城后,荀贞先往沿河向上,朝着郏县的方向行出一二十里后,才选了一段狭窄的河段渡水。
二月春天,河水未涨,不是很深,可以骑马而过。
荀贞先遣辛瑷率数十骑过河到对面警戒,接着六百人次第过河。
这六百人是三个曲。一个江禽曲,一个陈褒曲,一个刘邓的陷阵曲。许仲本是坚决要从他首发南下的,但他部中有全军唯一的一个弓弩曲,弓弩适合伏击,因此荀贞没有带他,而是把他留给了荀攸和戏志才。
江禽曲是第一个渡过了河,渡过水后马上散开,配合骑兵警戒。有了这一曲步卒,再加上辛瑷等骑,就不用再担忧黄巾军来攻了。
在江禽曲的士卒渡河时,荀贞一直担着心,等他们渡过河后,放松下来。
这次渡河南下,荀贞还带了宣康同行。宣康曾经跟着荀贞行过县,每过一县,荀贞都会指点地势,引用过去的战例来分析此地地形之利弊、可用之处,宣康对这些很感兴趣,荀贞很喜欢他,也想再锻炼锻炼他,所以这次带了他一起南下。
宣康策骑从在他的马后,说道:“贼兵到底不会用兵。要换了我,这汝水南岸必是要看得严严实实的,哪里会给敌人渡水的机会?”
荀贞笑道:“知易行难,纸上谈兵易,做起来难。汝水西入我郡,东流出,长数百里,贼兵只有两千来人在看此水,又哪里看得过来?”
用了半个时辰,六百人渡河完毕。其间,在渡过了一大半人马时,有一股巡弋的黄巾军兵卒发现了他们,但这股黄巾兵卒人数不多,只有一二十人,被辛瑷等骑追杀了一阵,就全部杀死了。过河之后,荀贞散出探马打探敌情,慢慢沿河西北行。前行数里,又遇到了两股黄巾军的巡逻队伍,人数也都不多,各只一二十人,轻而易举地就将之分别灭了。这时,已到申时末了。
荀贞离开河岸,在官道边的田野中选了处背临一座小丘陵的空地做为暂时驻扎之所,令将士们席地而坐稍作休息,同时吃点随行携带的干粮。此次六百人从他过河南下,而前方则是数万黄巾军,荀贞不知士气如何,乃按行诸曲。
这次跟他来的几个军官,辛瑷以五十骑取郏县,胆大包天,江禽游侠儿,也颇有胆气,刘邓曾从荀贞暮入沈宅,击杀沈驯,并在“雪夜攻庄”一战中,在波家的宾客和道徒群中,从后斩杀波连,更不必说,陈褒和原盼、刘邓两人带着一百五十骑潜入襄城县为内应,也是胆子不小。
这几个人不用担忧,主要是士卒。
荀贞行完三个曲,发现士卒们虽然有惶恐的,但整体来说还是不错。
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荀贞刚带着他们大胜一场,正士气高昂,其二,荀贞及时行赏,也激励了士气,其三,这次南下是荀贞亲自带着他们来的,荀贞是主将,名族子弟,郡兵曹掾,性命比他们宝贵多了,若是必死,他可能会亲自带队先行么?故此,士气还算不错。
行完曲,荀贞叫来辛瑷,对他说道:“现在咱们等同是在敌境,不可不谨慎。你带上几骑去那边的高地,细细观察远近情况,若有贼兵经过或者来到,你可打旗示警。”令程偃从随行所带的一些轻便辎重中取出数面旗帜。这些旗帜的颜色各不相同,有青、有赤、有黄、有黑。这几个颜色都比较鲜亮,即使在远处也能轻易地分辨看出。
他把这几面旗帜交给辛瑷,接着对他说道:“当有贼兵经过或来到时,如果贼兵的人数在二百以下,你打青旗;如果贼兵的人数在二百以上五百以下,你打黑旗;如果贼兵的人数在五百以上一千以下,你打黄旗;如果贼兵的人数在一千以上,你打赤旗。”
辛瑷应诺。
他前天与苏家兄弟带五十骑攻复郏,回到襄城后,荀贞先嘉奖他了一番,继而按荀攸的建议又当面告诫他了一番,告诉他此次以五十骑复郏只是侥幸,下次不可这么冒险了。打仗有正有奇,正为主,奇为辅。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最好不要冒险。
对以五十骑复郏这件奇功,辛瑷本人并不太以为意。他是个疏懒的人,之所以从荀贞击贼,不是为了功名,而是他喜欢这种生活。
荀贞再又让程偃拿来几其它颜色的旗帜,也交给辛瑷,接着又说道:“若来到之贼兵全是步卒,你就只打刚才那几面旗帜,若是骑兵,你就打这几面旗帜,如前,一样按贼骑打不同之旗。若是步骑皆有,你就把两种旗帜都打出来。”
辛瑷应诺,收好旗帜,从他自己带来军中的二十三骑中挑了几个机灵勇敢的,离开这片暂时的驻地,驰奔出去,上了远处的高地。
荀贞选的这个临时扎营之处不是乱选的。
这块地方近有丘陵为倚,远有高地可供瞭望,并且在丘陵后边不是太远又有一片林木,可以利用来隐藏伏兵。战阵之间,立尸之所,行军打仗容不得半点大意,营地的选择至关重要,一块好的营地足能顶的上一支精锐的士卒。天时、地利、人和,地利即是此也。
宣康看着辛瑷等骑到达高地,留了一人看管马匹,辛瑷带着其他人徒步登高,把旗帜分发给他们,然后开始远望观敌。
宣康先是跟着荀贞行了三个曲,这会儿又看辛瑷去了远处高地,他仰头望天,天空中有雁群飞过,转首旁顾,营地周围青苗起伏,一只野兔从田垄里探出头来,看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吓了一跳,掉头逃窜去。因为荀贞的禁令,兵卒没有人说话,都席地而坐,抱着兵器,或吃干粮,或喝水囊里的水。无论远近,不见行人,田野和官道上静悄悄的没甚声响。他觉得很无聊。
这次从荀贞南下先发,他是很兴奋的。他年纪不大,正喜好冒险的时候,班定远扬威异域的故事传播得很广,他视班定远为他的偶像,这次从荀贞南下先发,固然不能和班定远以三十六人夜杀匈奴使团,平定鄯善国相比,但在他出发前的幻想中也是充满惊险刺激的,最起码能和辛瑷五十骑复郏相提并论!当知道辛瑷以五十骑攻复郏县时,他当时是多么的羡慕和后悔啊!羡慕辛瑷立下了奇功,后悔怎么没在辛瑷出发前央求荀贞答应他随从辛瑷也去郏县呢?
也是因此,在这次荀贞决定南下先发,诈败诱敌后,他就一直在想怎么求荀贞答应带他同去,结果没等到他提,荀贞先提出来了,他迫不及待地就答应了。他那会儿是多么的兴奋和激动啊!他都想好了如果遇到“贼兵”,他怎么在荀贞的面前表现他的镇定和勇武,又如果在诈败诱敌时,他怎么在荀贞面前表现他的机智和灵活,只是却没想到,渡水南下后却竟这么平静!尽管遇到过几股黄巾军巡逻的兵卒,但那才多少人?以六百余步骑击之,简直杀鸡用牛刀!还没等他拔出剑来上前参战,战斗就已结束了,风头全让辛瑷他们那数十骑抢走了,他半点也没有抢到表现的机会,最先憧憬的他怎么表现他的勇武机智和从容镇定,和将要遇到的危险与热血并存的令人激动的场景,两者都丝毫没有出现,本以为此次南下将会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传奇,如今看来却平淡如水。
荀贞坐在地上,程偃拿来水伺候他饮用。
宣康的心中满是憧憬和希望,又满是对眼下平淡如水局面的失望,在失望中又有包藏不住的浓浓的期待,坐立不安,但他又不愿被荀贞小看,不希望荀贞认为他沉不住气,勉强陪着荀贞坐下,各种想法交错而来,折磨得他十分难受,不时抬眼望远处的高地看去,看者辛瑷等人伏在高地上的一点身影,他心道:“快点举旗吧!”
可辛瑷与那些骑士的身影却始终伏在地上,没有起来,更没有举旗。最终按捺不住,他站起来往远处看,远处的田野、道上依旧静悄悄,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他不甘地翘起脚尖,手搭凉棚再往更远处看,还是静悄悄、空荡荡,只见暖日下,远树稀疏,田野青嫩。
他又坐下来,坐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站起来,如此坐坐站站,不到一刻钟就起来了四五次,复又坐下了四五次。
他在荀贞身后坐,荀贞早听到了他站站坐坐的,这时回过头,拍了怕他的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侧,笑道:“怎么?害怕贼兵来?”
“才不是!”
“那是怎么了?坐不住似的?”
宣康很想对荀贞说:“我在盼着贼兵来呢!贼兵来了,我才好在君前展现我的勇武机智,从容镇定啊!”可这话实在难以启齿,他觉得羞涩,因转而问道,“荀君,吾等渡过汝水挺久了,下边怎么办?”
“怎么办?”
“是啊。”
荀贞笑道:“一个字。”
“哪个字?”
“等。”
宣康大失所望:“等?”
荀贞往远处望了眼,高地上辛瑷等人仍伏在地上,没有任何动静。他收回目光,笑对宣康说道:“是啊,等波才、何曼发现咱们。”
“就这样?不需要做些什么么?吾等这次南下,不是要诈败诱敌么?”
“急什么?志才和公达现在还没出襄城呢,他们到晚上才会夜渡汝水,渡河后到父城北边的山中差不多要走五六十里。等他们到达埋伏的地点,就算一路急行,也得明天早晨了。到达后他们再吃饭,再休憩,再准备,这样一来,再早也得等到明午他们才能进入战斗状态。现在才什么时候?离明午还要一夜大半天呢!咱们现在就去诈败诱敌?诈败容易,往哪里诱敌呢?没有志才、公达他们的埋伏,不是诱敌,是送死,不是诈败,是真败啊!”
荀贞耳提面命,教导宣康:“诱敌之关键是诱敌的时间,放到眼下来说,就是咱们被贼兵发现的时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早了,荀攸、戏志才可能还没准备好,晚了,增加伏兵被发现的可能。”
“那就这么坐着等?”
“也不是。万一波才太笨,一直没发现咱们,那咱们此次之诈败诱敌也是成功不了的。”
“那怎么办?”
“先等一会儿,如有贼兵经过或来到,咱们就出击。”
“如果没有呢?”
“没有?那就主动寻敌。”
“去哪里寻?”
“肯定不能直接去父城周边,哪儿是贼兵的主力所在。”
“那去哪里?”
“贼兵分出了一部巡弋汝水,咱们就主动去寻这股贼兵!……,叔业,我来考考你,寻这股贼兵有两个好处,你知道都是什么么?”
“有两个好处?”宣康开动脑筋,在荀贞的注视中低头想了会儿,喜上眉梢,说道,“我知道了!”
“说来听听。”
“一个好处是这股贼兵人少,且分散,好打,吾等不用担忧会被包围。”
“不错,另一个好处是什么?”
“今天晚上戏、荀二君要带吾部主力夜渡,他们虽是夜渡,但过了河后,要沿河走几十里路,很有可能会被这股巡弋汝水南岸的贼兵发现,所以吾等就提前先消灭这股贼兵,等於是给戏、荀二君所带的主力扫清了道路,减少了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
荀贞甚是欢喜,忍不住又拍了拍宣康的腿,笑道:“说的对啊!就是这两个好处!”
程偃跪坐在荀贞身边的另一侧,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说道:“荀君,我觉得还有一个好处?”
“噢?什么好处?”
“汝水南岸很长,又远离父城,离贼兵的主力挺远。就算波才因为咱们杀剿这股贼兵而被惊动,派了大股贼兵来,咱们也可以带着他们绕圈子,至不济再渡水北上,不怕被他们消灭,而且也给明天的诈败打下了一个基础。”
“阿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荀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变聪明了。”荀贞哈哈大笑。
程偃被荀贞一夸,挺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嘿嘿傻笑了几声。
正说话间,远处高地上辛瑷突然站了起来,紧接着另几个骑士也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把手里的旗打了出来。
宣康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这几人,就算在和荀贞说话时,也没忘了时不时地看上一眼,头一个发现了他们在打旗,猛地一下窜起,指着说道:“荀君,打旗了!荀君,打旗了!”
荀贞抬头望去,见打出的旗是青旗。
二百人以下打青旗。这应是又是一队巡逻到此的黄巾军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