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驻清商务总监璞鼎查爽快的接受了郭士立“邀请清国访欧团到访英国”的建议。
他如此爽快,背后是他对清国市场潜力的预期。
即使开了五口通商,英国人仍然打不通清国内陆层层叠叠的官商通道。此时对清国贸易还处在严重依赖鴉片的阶段。鴉片战争之后,清国不再强行禁烟,英国对清的鴉片贸易在稍微停滞之后,又继续增长。从战前的三千吨增长到了战后的三千五百吨以上,价值四百多万英镑。
这种贸易规模要说还有点好处,那就是掩护了莱茵对清国每年约八十万英镑的出口。此时,莱茵对清国出口主要是中高级工业品如布匹、钟表;初级生产机械,总额逐年缓慢增长。英国人尝试了几次与莱茵竞争,但莱茵立即采用贴身的价格战,加上莱茵深嵌入清国官商体系的销售渠道,英国人总捞不着好。
不过幸好这并不影响鴉片销售,再者英国刚刚打完尼泊尔战争和锡克战争,基本收服全印度,需要时间消化,所以一段时间后,英国人也默认了远东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外贸格局。
但默认,不代表英国人没想法。璞鼎查正在在这种背景下,接受了郭士立的建议——他需要一些外交上的高光时刻,来拉拢清国朝廷。
为此他花了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并向内阁和议会游说,提高接待规格,尽量把出访办的风风光光。谢绾对他的行为一清二楚,但他并不着急。英国人到一百年后也无法打入中国独特的社会文化之中,何况此时。
谢绾只是向内阁和议会提议参照英国的规格接待,另外邀请访欧团参访莱茵的工业企业、大学,乘坐火车和使用电报。
英国人只是把清国当做异国有钱的土老帽,安排看游行、赛马、参观宫殿、参加豪华宴会,而莱茵是把清国当做潜在的市场和合作伙伴,安排的行程当然有天壤之别。
而谢绾也相信,以曾国藩、瓜尔佳·文祥的认识水平,不会真跟亚非拉土著一样,到英国觉得到了天堂,说都不会话了,分不清楚重点。
在清国访欧团到来之前,谢绾先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政府的信。
这是美国总统对所有欧洲国家发出的照会,并不针对莱茵。内容重申了门罗主义,
“第一,欧洲各国不能再以任何美洲国家为殖民地。其次,在外交政策上行使华府方面的原则,即美国仅在本身利益受损的前提下介入欧洲事务。第三,美国视任何殖民美洲的企图为对美国之国安威胁。”
这内容并不新鲜,此前美国人就这样在南美把西班牙人折腾的够呛,让英国人抢了市场占了便宜,只是后来因为投资过热还造成了一场前文所述的经济危机,连带莱茵也吃了大亏。
只是这次的照会中新增了一个词,“昭昭天命”。
“昭昭天命”认为美国被赋予了向西扩张至横跨北美洲大陆的天命,它的拥护者们认为,美国在领土和影响力上的扩张不仅明显,且本诸不可违逆之天数。此前美国人就在这个口号下抢占了俄勒冈、德克萨斯以及墨西哥其他领土。称“该主张乃据吾等昭昭天命之义,尽取并支配神赐之洲以大行托付于我之自由权利与联邦自治。”
此后美国人把这一主张发扬光大,对自己的制度高度自信,并认为推广自身制度是神圣使命,是天所授意。
谢绾翻来覆去看了看照会,叹了口气。
进则昭昭天命,退则大陆孤立,比起莱茵乃至德国强敌环伺,这外交环境真是天赐美国的。
这让他再次想到了德国统一。这件事因为上一次内战的两败俱伤以及德意志联邦的快速发展,被人们选择性遗忘。但在德意志地区各君主和知识分子心里,它仍然是个巨大的理想——包括日渐认从潜意识中都认同自己德意志人身份的谢绾。
五年前腓特烈·威廉三世去世,谢绾考虑到安全问题,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婉拒了前往柏林。他与路德维希——或者该尊称为“威廉一世”陛下——此后除了一方投降,恐怕难再见面。
1845年年底,“道光访欧团”抵达伦敦,受到了伦敦上下的隆重欢迎。莱茵驻伦敦的贸易代表发来了现场照片,看起来维多利亚女王还亲自接见了访问团。据贸易代表说,在拜见女王时,清国使团本来想下跪叩拜,但英国外交人员极力劝阻,最后也是鞠躬了事。
英国的近代化当年就震撼了谢绾,如今当然也能震撼访欧团。在通商五口新建的企业已经让清国人感到无比新奇,而在伦敦,几乎整个都是新的、铁的、“水火之力”的。
成员们体会到了英国人的热情,但巨大的冲击也让他们特别在乎自尊,行走举止小心翼翼,深怕丢了脸。
后来邹汉勋就此事跟谢绾笑道,
“朝中的大人们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在房间里大写日记,好像是要把所有事情都记下来。”
谢绾倒有点忧虑,提醒邹汉勋,
“写就写了,千万不要吹捧,小心朝中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访欧团离开伦敦之后,乘船从鹿特丹登陆,又乘火车经阿姆斯特丹、鲁尔经济区、科隆到波恩。
由于访欧团在英国时基本就在伦敦参加各种宴会,所以这是第一次坐火车。众人心惊胆战的登上火车,“一旦启动,声如龙吟,又如地震。”,但跑起来之后,“其速不知几何也。”
访欧团副使瓜尔佳·文祥年轻而不拘小节,他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树木房屋,感叹道,
“……就感觉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不知我大清何时能有这样的火车。”
访欧团达到火车站,谢绾已经带领着内阁和议会、商界的重要成员列队迎接。
访欧团正使曾国藩此前就听说莱茵国的首领是个华人,而且没有辫子,有些心理准备,不过见到谢绾还是非常吃惊——虽说是华人,但谢绾在莱茵年深日久,穿着作派,甚至长相都“与夷人一般无二”。
他正想拱手,犹豫了下,又伸出右手。谢绾上前跟他握了一下,用官话说“欢迎阁下来访。”
曾国藩这才有了些亲切感,边握手边说,
“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