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破仑离开政治中枢后,法国人养成了“好战而不知兵”的怪毛病。但法国人好战不是因为统治者狂妄,而是有其深层次的难言之隐。
经过启蒙运动、大革命、南北内战之后,法国人变得敏感、冲动,而且对政府有高度的不信任。即使此时已经是类似英国的虚君立宪朝廷,法国朝廷在面对国民时依然战战兢兢。由于英国经济危机以及德英贸易战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波及法国,法国政府不得不找点噱头,尤其是发动战争,以转移国内民众的视线——这些神经质的民众在拿破仑时代之后民族主义高涨,恰好很吃这套,很容易被战争胜利所吸引。
但后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军队有几斤几两,法国政客们自己很清楚。不管是哪派政客,都有个默契:英国打谁我打谁,只要英国不反对,我谁都敢打,输赢不论。至于为什么打……因为民众需要娱乐。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民族主义在十九世纪前后扮演的角色。拿破仑时代的法国、威廉一世时代的德国,明治时代的日本,都受民族主义之正面力量使国家蹿升。但也都陷入民族主义反噬政府的怪圈之中。德国和日本的民族主义反噬政府过程是很清楚的,法国的民族主义因为时间久远,往往被人淡忘,实际上其政府数十年都被民族主义裹挟,打了无数没意义的仗,而且只要是单独上阵,除了对付殖民地,就没胜过,不管是普法战争,还是清法战争。
谢绾此时说不上是成熟的政治家,但说是个老奸巨猾的政客还是名副其实的。他虽不了解法国历史,但与法国人交往颇多,对法国人的好大喜功,容易煽动的毛病也看得比较清楚。
他与塔列朗谈起希腊事务时,不断的提起拿破仑曾经占领过希腊的部分岛屿,又说希腊人民颇受法国伟大启蒙者的影响,就等着法国人去解放等等。俩人此刻在伦敦街头一间咖啡馆的隐秘的一角,塔列朗听了谢绾半恭维半吹嘘的夸奖法国女王和民众,鼓吹法国对希腊乃至欧洲的领导责任,皮笑肉不笑的搅着手里那杯咖啡。
等谢绾口沫四溅的说完后,他擦了擦手,微微歪头看着谢绾,说道,
“执政阁下,我觉得您倒是给我们准备了不少宣传主题……我相信文教大臣会感谢您的。”
谢绾听到这话,知道对方是看穿了他的伎俩,也不脸红,只是微笑着听他的下文。塔列朗接着说,
“但奥斯曼不是个小国,而且俄国人也会因为有人动他们的蛋糕而不高兴。您觉得法国该怎么面对这些问题?”
跟塔列朗这种政客,既然吹捧不过关,只好讲点实际利益了。谢绾对此还是多少有点准备。他拿出随身准备的地图,铺开后,先指着希腊,然后往下划,在埃及西奈半岛和埃及本土之间的地域上戳了几下,说道,
“这里将会有一条运河,它意味着东地中海将成为世界的中心。”
塔列朗瞥了一眼,不屑的笑道,
“我们测量过,红海的海平面比地中海高,必须要修船闸,技术难度太大,成本太高。”
从后世来的谢绾还不知道这里能不能修无船闸运河?他合上地图,
“我打赌法国人测量错了。而且我还告诉你,我是早就对这个运河感兴趣了。法国不去东地中海占几个深水港,等我修好之后,那附近寸土寸金,你们更难入手。”
塔列朗看着低头收拾地图的谢绾,将信将疑。他不懂经济和工业,但他知道谢绾在德意志大搞铁路道桥建设,这个能力是法国所不及的。
要说苏伊士运河,谢绾确实想过,但目前还只是个想法而已。
谢绾与路德维希,或者说原时空中的普鲁士人思维方式有很大区别。普鲁士人受普鲁士军事传统、法国革命、奥地利多元帝国思想影响,花了很长时间在备战和用战争实现民族、领土统一上;谢绾则因为出身问题坚决反民族主义,又因为繁荣的市场需要和平稳定的环境而反战。他也希望德意志统一,不过是以财富和统一市场为诱因,渐进推进德意志统一。所以“工业化”对两者的意义完全不同,对普鲁士来说意味着军事水平,对莱茵来说意味着贸易基础。
谢绾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这个世界,他所有选择都是“趋利避害”,顶多有个“先下手为强”,如果说碰巧改变了这个世界,那也是历史规律的因果,非谢绾人力所为,更不是他能预先设想的。所以谢绾盯上苏伊士运河,不是什么远大理想,那就是个本能。
目前德意志联邦在海外没有寸土,原料和市场掐死了发展的脖子。这使谢绾始终在想从哪里寻找市场和原料。虽然出于原来时空的教育,他并不赞成殖民主义,但他也和此时的欧洲资本家一样,看到了东方的财富。谢绾是知道未来全球贸易走向的,苏伊士运河将成为一个极端重要的通道。一旦德意志联邦控制这条运河,将有可能像当年荷兰一样发展成为贸易强国,为莱茵快速发展的生产能力寻找市场,实现对英国的弯道超车;同时,普鲁士在东欧随时可能做大,如果不为新生的德意志联邦在海上找到气口,万一德联邦丢掉了奥匈,那谢绾可能也只能等着上绞架了,这也是谢绾为自己想的后路之一。
但德意志要建立和控制这条运河也有极大问题。第一就是,目前德意志远洋贸易能力很弱,即使修好了这条运河,也多半会变成英国人的便捷通道,替他人做嫁衣裳。老话说得好,砍头的事有人干,亏钱的事没人干,这种短期赔钱,长期看好的项目,谢绾还是非常犹豫的。第二是,此时占据埃及的穆罕穆德·阿里王朝是从奥斯曼强行独立出来,两国关系不大好,该地区面临奥斯曼的军事威胁。德意志的远洋军事力量等于零,基本不可能与奥斯曼抗衡。
所以谢绾对塔列朗这番话,一半真一半假。说起来除了巴尔干问题之外,他倒是真的希望法国人跑去搅乱东地中海局势,没准儿奥斯曼自顾不暇,德意志有希望切入这个区域。
谢绾说完这个话题后,俩人相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都尴尬的笑了起来。俩人都大概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
笑过之后,谢绾凑近塔列朗,
“大臣阁下,明人不说暗话,只要法国人出兵希腊,我用成本价每年卖给你们两千条‘谢M1818’型步枪,也就是你们国内称作‘女王I’型,坚决支持你们留下来保卫希腊;如果未来你们与普鲁士开战,这个价格,我每年再卖五千条。”
塔列朗拧着眉毛看着谢绾,
“卖?……我还以为伯爵阁下会送给法国……”
不久之后传出消息,法国人还是准备投送军事力量去伯罗奔尼撒了。这当然不是谢绾说服甚至骗住了塔列朗,而是谢绾还是比较清晰的看透了法国政治的底色——被民族主义裹挟的法国的政治走到这天,政客们不得已而为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