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818年冬天第一场的大雪时,谢绾和朱莉在鲁尔堡举行了婚礼。由于新娘是犹太人,而来宾大多数是新教徒,所以婚礼还是在露天举行,将宗教色彩弱化了很多,也少了一些流程。
婚礼前一天,谢绾和朱莉进行斋戒,并作祈祷,以示他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是神圣的。婚礼当天,由刘乾相和罗斯柴尔德的一位好友做证婚人。婚礼场地四周围绕着大量蜡烛,谢绾站在场地中央的华盖下为朱莉戴上一枚戒指,并说:“这只戒指使你许给我。”这里本该用希伯来语,而且应该提及以色列律法,也因为宾客的原因省去了。
洪堡作为主婚人当众宣读婚书,并由谢绾、朱莉和证婚人签署。然后他俩喝了一小杯葡萄酒,开始接受宾客的祝福。到最后,谢绾用脚踩碎一只酒杯,据大哥阿姆舍尔罗斯柴尔德私下说是为了纪念耶路撒冷圣殿被毁坏,实在不能略过。
婚礼流程少了些,但按罗斯柴尔德的要求,场面还是办的十分奢华盛大。不过即使如此,婚礼场面也远没有来宾们那么引人注目。
除了正常情况下会出席的罗斯柴尔德家族成员、鲁尔经济区两位地方总监、管委会全体委员、华人水手们以及其他合作伙伴、地方贵族之外,更有普鲁士王室特使路德维希亲王、普鲁士内阁特使国务秘书克勒维茨,甚至包括瑞典国王特使王储奥斯卡一世贝纳多特、波兰总督特使亚当杰尔兹沙托利斯基。
王室和内阁派出特使还可以理解,瑞典国王派出王储做特使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喜,波兰总督特使却太让谢绾意外了。
虽然名义上,这位波兰总督特使还肩负有已确定的考察鲁尔经济区内机械设备制造工厂的责任,但这些所谓的公事却掩盖不住他特殊的背景。
这位年近五十岁的特使表面上只是波兰议会王国贵族议员,实际上却是从抵抗俄罗斯的波兰贵族青年转变为俄罗斯皇帝亚历山大一世私人密友的多面政客。他是亚历山大私人的一个秘密政治改革委员会的成员,继承父亲波兰亲王的爵位,一度出任俄罗斯外交大臣和首相,背景深得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首任波兰总督,然而他却放弃给了波多尔斯基。
波多尔斯基紧随其后的密信也提醒谢绾,特使并不是他的安排,而是有俄罗斯皇帝的密旨。
然而比起所有人,谢绾对此人了解的更深刻一些——在他的论文不显眼的地方,特别记载了此人在十几年后,会突然变脸,成为波兰流亡政府总统,重新成为俄罗斯帝国的死敌。
对这个面目复杂的角色,谢绾不敢懈怠,持续派人秘密关注他。很快发现这位波兰总督特使对他的婚礼并不感兴趣,倒是好几次与路德维希亲王“偶遇”并低声长谈。看来自己通过毛奇对亲王的暗示起了一点始料不及的作用——就是让他们把自己的鲁尔堡当成了密会的场所,而且并不避讳自己。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但是谢绾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以这俩人的地位来看,自己很有可能被卷入一些严重的事件当中。
考虑再三,谢绾决定先从这位沙托利斯基特使入手,摸摸情况——有些机要大事,如果从外人嘴里了解到,还有回旋余地;如果从自己人嘴里了解到,那就只剩下跟着干和决裂两条路了,这也是职场的潜规则。
于是在婚礼的第二天,谢绾便邀请波兰议会王国考察团参观科克里尔的欧洲冶金集团和特珀的鲁尔机械厂。
应该说这位老政客对冶金、机械的技术和设备还是非常感兴趣,他一边看一边问,谢绾也小心翼翼的回答并随时察言观色。在圆满完成对两家大型设备制造商的考察之后,沙托利斯基对采访他的《德意志时报》主编拜伦讲了一些客气话,肯定了波兰与鲁尔经济区的贸易成果,认为这次考察将确定波兰与鲁尔经济区的工业合作关系,这也将有力推动波兰对鲁尔经济区的粮食出口,并将大大促进波兰与普鲁士的外交关系。
见公开场合沙托利斯基并没有什么不正常,谢绾决定邀请他到自己的办公室会谈,这回不得不使用了沙托利斯基带来的翻译。俩人品尝了谢绾特地准备的埃塞俄比亚耶加雪菲咖啡,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之后,谢绾貌似谦恭又不经意的问,
“恕我冒昧,亲王殿下貌似与路德维希亲王殿下熟识?”
听完翻译的话,沙托利斯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谢绾,摇摇头,
“也是刚认识。只是比较聊得来。”
“哦。”谢绾迅速组织了下思路,试探着说,
“路德维希亲王与俄罗斯帝国亚历山大陛下也是连襟关系,您与他交好,有利于普鲁士、波兰、俄罗斯三国关系啊。”
沙托利斯基奇怪的看了谢绾一眼,又略微笑了一下,反问谢绾,
“那您与路德维希亲王,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殿下是我的直属上司,鲁尔经济区也是托殿下的庇佑,才能发展的如此迅速。”谢绾如实回答。
“这么说来,殿下的事也不是所有都让您知道吧。”沙托利斯基打起了太极,并不想多谈他与路德维希的事情。
谢绾有点恼火,更加明显的暗示道,
“或许吧。不过殿下到我的鲁尔堡,做事情总是比柏林要自由得多,他和我之间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沙托利斯基端起了桌上的咖啡,笑而不语。
不从他嘴里撬出东西,自己就得去跟路德维希亲王摊牌,万一是个无法接受的大事,自己就没退路了,于是谢绾决定出杀手锏试试——既然十几年后这位波兰总督特使要造反,现在的骨子里就该有苗头。
“那倒也是,就像俄罗斯皇帝陛下与您如此亲密的关系,也不见得了解您作为波兰贵族的所有想法。”
果然,听了翻译的话,沙托利斯基大吃一惊,他看了一眼谢绾,又看了一眼翻译,神色有点惶恐。谢绾立即明白这翻译不是他的自己人,赶紧笑着补充道,
“要不然您就有办法说服俄罗斯皇帝陛下采购一些我们的机械产品了。”硬生生把话给岔开。
沙托利斯基稍微镇静了点,端起咖啡杯掩饰惊慌,苦笑着摇摇头。谢绾还想兜圈子套他的话,但他毕竟也是老练的政客,没再让谢绾有机会发问,而是丢下了一句,
“您说的何尝不是呢。陛下想的肯定比臣子更宽广一些,臣子想的又更细节一些,有时候更符合当时的需要。就好比贵国国王就不一定比路德维希亲王殿下更了解很多具体事务。我看呐,您应该跟着亲王殿下好好干,将来没准儿是位首相呢。”就站起来,告辞后匆匆离去。
谢绾送别他之后,独自在花园里踱步,咂摸这句话的意思。一开始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首相,这不过就是句恭维的话嘛……突然一个激灵——他差点忘了自己是从两百年后来的,有些历史事件,对谢绾来说是必然,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能是偶然。
此时王储与谢绾同龄,不过二十二岁,按常理判断起码还该有个四十年左右的生命,生出男孩子的可能性还非常大。正常情况下的王位承续,是当今国王传给王储,王储传给王孙,根本轮不着路德维希亲王。
以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看,路德维希亲王成为国王的可能性很低。自己跟着亲王干,怎么可能做首相?!
除非沙拖利斯基不是普通人,亲王要干不普通的事。
谢绾又想到那句“国王不一定比亲王更了解具体事务……”,此时的欧洲,一部分国王是议会选出来的,一场议会突变就得下台;另一部分国王虽是世袭专制,但搞不定一场革命就宣布退位的也大有人在。
再结合亚琛会议上,俄罗斯鼓动普鲁士强硬对待瓦尔特堡事件,镇压知识分子,以及普鲁士国内闹腾了许久的宪法和议会问题,还有路德维希在保王派中隐隐然亲维新派的角色。
看起来,路德维希这小子,十有八九打得是逼宫的主意啊……还勾结了个五强之一做靠山。不过以他的才干,跟俄罗斯的合作多半也是埋了雷。
就是不知道他想扮演的,是煽风的角色,还是点火的角色。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吧,毕竟要搞掉的很可能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想到这里,谢绾来回踱步的速度骤然加快。他这会儿激动不是因为路德维希的野心,而是在寻思自己应该如何在这种可能到来的风暴中自处。
鲁尔经济区目前已经汇集了大量的投资和工业项目,一旦事起,难免有人拉拢自己或者以自己为敌。站国王?站亲王?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