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向国王致意。卡尔十四世坐在御座上端详着谢绾。突然用生硬的德语问道,
“听说您三年前还是普鲁士乡下……嗯……小城市的一位铁匠?”
卡尔十四世曾经在德意志地区长期为官,德语说的不好,但凑合听,倒也省了翻译。谢绾有点不爽,但仍然礼貌地回答,
“瑟梅尔达的枪械设计师,陛下。”
卡尔十四世没听说过瑟梅尔达,只好耸耸肩,
“不管怎么说,现在您是一位贵族,还是鲁尔经济区的头面人物。”
谢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拿出准备的礼物,正想打开盒子让卡尔十四世看看,谁知道他挥挥手,让一旁的侍从官接下盒子站到一边。这让谢绾不禁腹诽,这真是个不太讲究的国王。
卡尔十四世似乎看出了谢绾的心思,岔开话题说,
“首席经理先生,来,说说您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帮助?“
谢绾其实并没有想好让瑞典国王怎么帮助他。不过他最近一直在琢磨瑞典原材料整合到普鲁士的问题,想法还是比较多的。于是他边构思边说,
“陛下,我需要将瑞典的铁矿砂与木材集中到斯德哥尔摩港,然后运输到鹿特丹港并最终达到杜伊斯堡港。但目前……抱歉陛下,恕我直言,目前瑞典的商贸能力确实不足。主要是找不到能够从瑞典各地大批量采购铁矿砂和木材并集中到斯德哥尔摩港的贸易商。或许陛下可以出面整合资源,那我真是不胜感谢。“
卡尔十四世略一思忖,问了一句,
“这个生意可以长期、稳定、成规模的做下去吗?“
谢绾赶紧坚决的点点头,
“鲁尔经济区是普鲁士国王陛下的产业,是整个朝廷的重点项目,也是我个人的理想和奋斗目标。鲁尔经济区以冶金制作业为支柱产业,对瑞典的铁矿砂和木材需求量极大,这是对贵我两国都是长期稳定的、大规模的生意。我预计,未来高峰期我国从贵国进口铁矿砂可以达到每年一千万塔勒。“
卡尔十四世眼睛亮了一下,略微颔首。然后对谢绾说,
“瑞典不像普鲁士,我不能直接要求内阁协助您。我会把您的要求转给内阁,看他们的意思吧。“
说完他走下台阶,站在谢绾面前,谢绾赶紧低下头。卡尔十四世忽然上前拍拍谢绾的肩膀,略带笑意的说,
“时间还多,现在差不多到中午了,今天您就留下来,我们共进午餐。“
谢绾正低着头琢磨国王的话,看来国王说了不算也是麻烦事,要打通内阁关节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成的。忽然被国王这么一拍,还有点没回过神,机械的点点头。
于是侍从官领着卡尔十四世和谢绾,前往餐厅。瑞典王国实现君主立宪比较早,王室礼节相对简单。在旁边戴假发的仆人冷漠的注视下,两个人默默无语的吃了顿便饭。谢绾觉得这个国王真是够古怪的,不太注重礼节,也不太注重享受,连说话也缺乏趣味性。那这国王有啥意思,亏得他当年听说自己要做王储时,不惜同时得罪一些法国人和瑞典人。
吃完饭,卡尔十四世领着谢绾到他的书房。一进书房,卡尔十四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很随意的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谢绾看到这情形也不意外了,这卡尔十四世估计就是这种什么不拘小节的人。
卡尔十四世看他愣着,也招呼他坐下,又让侍从去冲两杯咖啡。谢绾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卡尔十四世对面。卡尔十四世长长的“哎“了一声,然后抱怨道,
“当国王啥都好,就是必须得装模作样的经常弄的人不舒服。“
虽说理解卡尔十四世,但谢绾觉得他说话未免也太随便,只能尴尬的赔笑,连连称是。
这时侍从端着两杯咖啡进来,卡尔十四世接过一杯,自顾自的品尝。谢绾接过咖啡,只敢放到嘴边挨了一下,就放到桌上。卡尔十四世放下咖啡后,对谢绾说,
“小伙子,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三十年前的我自己。“
谢绾听见卡尔十四世对他不使用敬语,又吃了一惊。只好正襟危坐起来。
卡尔十四世用手轻轻的拍着沙发扶手,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对谢绾说,
“前途渺茫,环境险恶,却又坚定的认为自己可以出人头地。”
谢绾不置可否的低下头,除了礼节性的表示恭敬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卡尔十四世也没难为他,眼望着窗外接着说,
“也许你我都是外人眼中那种运气好的人,总能选对路。其实你我知道,我们是敢付出别人不敢付出的代价。”卡尔十四世说到这里看看谢绾,又说了一句,
“哪怕上帝,都是可以出卖的。”
谢绾觉得他这句话指的是他为了做王储,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己信了四十多年的天主教改成路德宗。但又觉得这话里明显还有话。
谢绾试探着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出身寒微,如果不以一切可以利用的作为代价,没有办法获得超越身份的进步;如果不能超越自己的身份,作为社会底层,那可能像只跳蚤一样被捻死。”
卡尔十四世面无表情。站起身来,从书桌上拿起一本翻开的书,对谢绾说,
“《君主论》,尼可洛马基雅维利所写。这本是1816年新出版的拿破仑波拿巴批注版。”
谢绾愕然,因为原来时空中,这书同一版本他也有一本中译版,虽说事隔整整两百年,这本名著却经久不衰。谢绾对它说不上是爱不释手,但也读过几遍,记得拿破仑的一些经典的批注。
卡尔十四世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先是用德语说了一句,
“最后一部分,波拿巴是这样批注的。”
然后他轻声用法文念诵了起来。这部分拿破仑一共有三处批注,谢绾听不懂法语,却记得拿破仑批注的内容,不禁在心里用中文跟着默诵道,
“这一点更值得称颂而不是指责。我们只需要把他们身上受人诟病的地方引导到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去就行了……
当人自认为是最强的一方时,就觉得上帝也肯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他一直掌握权力,人民就对此深信不疑……
那些曾经帮助我崛起的人,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吗?一位君主应当知道,只有眼下对他有用的、暂时的朋友,在当前和未来的危险到来之前,把一切多愁善感的记忆掩藏起来。”(注1)
卡尔十四世念完,两人默然。
《君主论》成书于1513年,在那个时代的意大利,还是小国林立,天主教教宗与美第奇家族的天下。马基雅维利这位敢说真话的思想家写出这本今天看来都惊世骇俗的书,算得上是长夜中的一道闪电了。普通人自然做不了皇帝,绝大多数也做不了可以指点哪怕一隅江山的人。但这本书的意义仍然存在,只是对象不同而已,如同中译本的扉页上所写,”献给一切有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和有现实感的理想主义者“。
卡尔十四世念诵完拿破仑的批注,凝神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严肃对谢绾说,
“你知道,马基雅维利,波拿巴,我,或许还有你,有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谢绾正沉浸在对《君主论》的回忆中,被卡尔十四世的问题震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道霹雳:这他妈的难道都是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