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绾把德莱塞和两位厂长请到会长办公室。他先和德莱塞单独面谈,满脸笑容地和德莱塞寒暄了两句,然后说,
“约翰,好消息是,国王将会成立‘国王置地公司’,柏林军备商会也将是这家土地投资公司的股东。这可是靠着国王赚钱的好机会。”德莱塞听到此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谢绾没等他说话,又继续说,
“根据国王陛下和首相的安排,我即将前往莱茵地区担任这家公司的经理会成员。”德莱塞点点头,继续保持倾听状,等着谢绾的下文。“所以,我决定由你来接替我担任柏林军备的经营工作,我只担任股东代表,对股东利益负责。”
听到这里,德莱塞按捺不住微笑起来,转而又流露出不舍的表情,说道,
“绾,对你离开我是十分不舍的,但我一定会经营好商会。”
谢绾也微笑着说,
“嗯,我相信你一定能经营好商会。对了,还有两件事。”说着谢绾拿出昨晚准备的材料,“对于之前几个月的经营结果,我觉得支出有些问题,这些问题本来该由我来解决,但既然你是以后的经营负责人,那就由你来解决。解决不了,那我作为股东代表就要找你麻烦。”谢绾说话时,表情依然微笑,但话语中有隐隐的狠厉。
德莱塞还保持着微笑,他接过谢绾手里的材料,看了起来。材料里对谢绾所发现的三个问题责任轻描淡写,但对改进目标写的非常清楚,就是要改回正常水平。第一是举行招标会,重新厘定铁料供应商和运输服务商;第二是清查各部门冗员情况,并做相应的裁汰安排。两项工作的目标,都以不干扰生产目标和质量的前提下,将成本降至商会组建以前的90%。
德莱塞当然知道问题所在,他略微有点紧张,笑容也消失了。
谢绾认真盯着德莱塞读材料时的表情,直到他读完后有点惶然地抬头看着自己。才接着说,
“这几样工作量有点大,怎么执行我稍后具体再说。但这些问题必须解决,之前的损失,可以追回的应该追回,追回之后我代表股东会给你一定比例的奖励;之后就决不允许再出现问题,否则商会没有办法向股东交代,你知道股东不止我们俩。”谢绾明确表示了既往不咎,不可再犯的潜台词。德莱塞看谢绾追责的意思到此为止,稍微松了口气,连说
“好的,我明白了。”
“好的,”谢绾看他基本明白了自己背后的意思,就把门外的另两位厂长和会计也叫进来,接着往下说,
“刚才我跟德莱塞先生说了一些工作,但工作量很大,所以我要重新安排一下商会的管理结构。从明天起,成立柏林军备商会经理会,德莱塞先生出任经理会主席,另两位厂长也担任经理会成员。以后各厂的所有支出以及涉及到支出的谈判、契约等重大工作都必须由纸面记录,这份记录都必须按照会计、直接负责厂长、另一经理会成员、经理会主席的顺序审核并签名确认;德莱塞先生直接管理的厂,按照会计、直接负责厂长、其他两位经理会成员共同审核的顺序并签名确认。”
谢绾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以示重要,“没有这四个签名不能做支付、签约,发现问题应该拒绝签名,如果在不合理支出的工作记录上签名,一经核实,公司损失由所有签名的个人赔偿,四人赔偿比例为1:5:3:1,另外还可能负法律责任。”
德莱塞表情不太自然,另两位升任经理会成员的厂长则面带喜色又认真地表示接受安排。谢绾假装没注意到德莱塞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
“四人签署这是原则,至于过程中,有些较小的支出不方便每笔签署的,可以周期累计签署,你们可以协商如何更高效,总之所有工作记录在我看到时,必须有四人签名,”他又用食指杵在桌面上,提高音量说,“目标就是不允许有不合理支出,如果钱支付出去了,就各自担责。”
谢绾严肃的看着三人,三人表情各异地点头应承。看到三人都同意了,谢绾拿出三份委任状和三份《岗位职责和职业道德契约》,站起来双手把委任状递交到三人手里,又让三人签署了那份契约,最后一一握手,动情地说,
“以后柏林军备商会就拜托各位了!”
柏林军备商会的管理架构,就这样以一场小小的委任签约仪式给改变了。随后谢绾让新任经理会主席德莱塞就谢绾给出的改进要求安排工作。从这次招标和内部冗员清查工作开始,就需要四人签字的工作记录。
事情还没完。
夜里,谢绾分别拜访了两位厂长。每人赠送了一千塔勒银币,感谢他们个人过去所做的努力。接着话锋一转,要求俩人如果在工作中发现其他人的失职、渎职行为,请直接向他汇报;一旦查实,他作为股东代表还有对个人的奖励,甚至暗示就算是经理会主席,也可以取而代之。另外,虽然谢绾在莱茵地区,也请定期与他通信汇报工作。两位厂长也是老江湖,自然明白谢绾的意思,都向谢绾表示感谢和忠诚。
从最后那位厂长家出来,已经又是深夜了。谢绾坐在马车里发呆。
今天这个安排,最大的特点是互相监督,要依靠的就是两位有经验的厂长。这样的架构虽然给了德莱塞名义上经营最高负责人的职务,却实际上分割了他的权力。这样做最大的风险,就是会严重削弱德莱塞的经营积极性。但安全和效率经常都是这样此消彼长,谢绾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另外,这样一来,他与德莱赛的关系就彻底变成了管理与被管理的契约关系。
如果谢绾只是一个普通人,或是在一条人生道路上中规中矩的前进,可能会有更多的朋友和温情。但他按捺不住地想要成长,本能地按照自己在原来时空中的手法处理在这里面临的各种机遇与挑战,这就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难免日渐成为孤家寡人。他偶尔也会怀念来这个时空第一个圣诞节,那时候,他几乎要获得一个新的家。但现在,再也不可能了。
他与德莱赛,从今天起变成了冷冰冰的契约关系;他与维新派,从开始的被提携拉拢,到后来的背叛出卖,已经是解不开的仇敌;他与内阁,从最初的被欣赏认可,到利益冲突此起彼伏,还将持续不断;他与王室、保王派,一开始便是攀附利用关系,更隐隐然被卷入了国王、王储、路德维希亲王若有似无的内斗中;还有拜伦、莫兹利、科尼克等工商业主们,也仅仅是一张张纸薄的契约捆绑起来的利益关系……
两年以来,谢绾凭借自己的技术和职业经验,已经有了个不小的局面。但这个局面就像个网,大到派系之争,小到商会内部博弈,处处都是利益,处处都是牵制,处处是微妙的平衡。谢绾不敢也没能力在这个网中寻找温情。
更令他不安的是,在这个还在以道德和信仰维持的世界里,这样一张利益网,到底是让他的世界更安全,还是更容易崩溃?谢绾自己无从回答。
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前进,别无他法,只有更多的财富,才能换取更多的权力,反之亦然。至于家……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吧。谢绾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以抵御不时从他打开的车窗里窜进来的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