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秘书克勒维茨已经察觉了谢绾的表情,但他视而不见,只是继续把话说完,
“这事儿军备处处长已经同意了,您将不再在军队任职,不过军队将加派一个排跟您前往莱茵地区。”
谢绾十分不爽。说好的经理会主席呢?这帮孙子给自己带了个紧箍咒,有点受欺压的感受不说,将来一定还会束手束脚。
克勒维茨见谢绾脸色一直阴沉着,又劝慰道,
“年轻人,陛下的意见,首相说了也不算。何况实际执行人依然是您。”
意识到情绪被察觉,谢绾赶紧换了个开心的脸色,点头哈腰地谢谢克勒维茨。心里又是一通骂,经理会主席人选这种小事,国王怎么会坚持意见,十有八九就是首相提的。这老头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说执行人是谢绾,这言外之意不就是万一出了问题让他背锅嘛。
克勒维茨顿了顿,紧抿着嘴,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叹气道,
“首相确实也没办法。亲王殿下们的事儿,陛下也不得不注意平衡。”
谢绾看着克勒维茨那张苦瓜脸,隐隐然明白了这段话里有话。
事情还得回到两天前。
设立国王置地公司这件事定下来以后,国王把王储和两位十六岁以上的亲王叫到柏林城市宫来谈股份的事,顺便也提起根据首相的建议,国王置地拟由方案提出者谢绾中尉出任经理会主席,国王三子亚历山大亲王(注1)就不满地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谢中尉是王储的下属。”
这句话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王储事先并不知道谢绾会有机会出任这个经理会主席,本来还有点高兴,却被他弟弟质疑,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谢中尉工作出色,解决过柏林十家军备厂的收购问题,还曾经获得过铁十字勋章,我认为他是合适的。”
亚历山大亲王此时只有十六岁,与国王次子路德维希亲王关系比较好,他可不会委婉地照顾他大哥的情绪,
“您获得军备处处长一职时,就拿谢中尉的举报信说事,这回凭什么又拿这个理由?他不过是个中尉,还是个外国人,靠背叛自己人上位,有什么资格出任几乎是王室私产的公司的经理会主席。”
王储对“背叛”这个词非常敏感,火“噌”的就上来了,
“亚历山大,你做为王室成员,居然说出这种极没有分寸的话。在普鲁士,只有背叛王室才能叫背叛。如果你认为谢中尉的行为是背叛,那我看你这亲王的头衔非常不合适。”
亚历山大自知失言,脸涨得通红。
国王制止了两兄弟继续争执。他也在发愁。其实三兄弟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二岁,他完全有理由说一不二的安排职务。但是,他的五个儿子,除了王储已与巴伐利亚王国路德维卡公主订婚,其他四人也都将与各王国、公国联姻,国王对他们的态度,关系到普鲁士的外交态度;王储以及几个亲王的博弈,也是各自背后的大臣圈子和将来媳妇娘家的博弈。
他深知,说服几个儿子容易,安抚儿子背后的势力却不容易。尤其是已经二十岁的次子路德维希,由于其在军中服役时出色的表现和极具亲和力的行事风格,已经在身边聚集起了一群高级军官和大臣,而且相比起行事强横浮夸的王储来说,这位亲王更受维新派的喜欢。
这也是他不能直接允诺首相哈登贝格建议由谢绾出任经理会主席一事的原因。
斟酌再三,国王还是做了决定,他对王储说,
“威廉,亚历山大的意见有道理,谢中尉的身份不适合出任经理会主席。这样吧,”国王转而对着路德维希亲王说,
“你来担任这个经理会主席,由谢中尉担任你的助手。”
路德维希立即应承,亚历山大也喜滋滋的,王储则有点丧气地默认了这个安排。
谢绾自然不知道背后这些细节,但他多多少少也能想到这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想来首相哈登贝格平时也没少在这种事情上受夹板气。他只好不再继续纠结这事。
克勒维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对谢绾道,
“差点忘了,陛下询问您是否愿意把姓换个拼法,改成Schild,这样我们讲德语的人念起来方便一些,”克勒维茨又神秘地凑近谢绾说,“陛下后来表示,经理会主席虽然不是您,但您却是这件事主要执行者,他会封您贵族来弥补,估计最近诏令就会到了。”
此时普鲁士新册封的“冯”贵族基本都是像歌德这样姓氏带“冯”又没有封地的名誉贵族。但其荣耀地位却并没有衰减。国王试图拿这个头衔让谢绾心甘情愿地为国王置地工作,作为普鲁士贵族,当然应该有个更德意志化的姓,这正是他建议首相让谢绾改变姓氏拼法的原因。
当然这对谢绾也是很有效的。毕竟很多平民晋升贵族都已经是垂暮之年,而谢绾才不过二十二岁,算是非常隆厚的恩典。谢绾低落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贵族头衔和经理会主席头衔,从实权上讲当然后者更大,从地位上讲,前者则略胜一筹,算是个过得去的弥补。
和克勒维茨又聊了几句没营养的事情,缓和了下气氛。聊着聊着,谢绾想起克勒维茨在这一系列事情上对他帮助很大,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来往密切,他几乎都忘记了对方是位大臣级别的高级官员。于是他媚笑地凑近克勒维茨,
“国务秘书阁下,这次真是全靠您从中协调,才能走到今天这步。可惜柏林军备商会和国王置地都不方便给您股份,您看看在鲁尔经济区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克勒维茨没反应过来,摇摇头,
“工作而已,首席经理先生不必多虑”。
谢绾怎么能让克勒维茨在利益网络之外,他继续启发克勒维茨,
“港务建设需要建筑公司、收购土地有不同等级的评估价格,或者未来土地出让也可以有不同等级的优惠政策,您看……”
克勒维茨想了想,喃喃地说,
“这么说起来,前几年我在那边还确实买了一千公顷土地,当时也是因为那里是饥荒的重灾区,原地主活不下去了,我当做帮忙买下来的,花了我十万塔勒,连夫人的嫁妆都拿出来了……但离杜伊斯堡很远,基本在多特蒙德境内,恐怕不能划进经济区。”
这可真是个热心人,谢绾心里感叹了下,于是拍拍胸脯对克勒维茨说,
“您把土地位置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给您划进经济区,再给您一个最高价格收购。”
克勒维茨愣了一下,看着谢绾嗫嚅道,
“这……合适吗?”
谢绾微微鞠躬道,
“国务秘书阁下,以后麻烦您的时候还多着呢,这不算什么。”
两人又谈笑一阵之后告别。
果然,两天之后,国王召谢绾进宫,当着一干国务重臣和大贵族的面,亲自授予谢绾一纸诏书,册封谢绾为容克贵族,从此以后,别人在正式场合提及谢绾时,都应该尊称其为“冯谢”,拼写为vonSchild。由于Schild本意为盾牌,国王又很贴心的赠送给谢绾一副橡木包铜皮盾牌,盾牌顶部是一小副纯金的霍亨索伦家族徽章浮雕,徽章主体为黑白四等分盾牌,上方饰以水桶盔和狗头。谢绾非常珍视这件礼物,得意洋洋地把它挂在自己客厅的正中,但狗头盾牌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点不可言喻。
荣誉归荣誉,工作还是要做的。在路德维希亲王以国王置地公司经理会主席身份,正式任命谢绾为经理会首席经理后,谢绾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降低贷款利率。他要跟财政大臣比洛夫和国王中央银行掰掰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