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储对格奈森瑙是了解的。虽然这个人对王室意见很大,但在军事上能力出众,所谓拖欠货款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出现的。而且,他隐约记得,好像是国王陛下最近搞了一个什么军事改革投入再审查,很多投入项目都暂停了。他谨慎地问道,
“你们认为,是冯·格奈森瑙将军在故意拖延?我看不会,他对军事改革很上心。”
谢绾见王储有点犹豫,决定再烧把火。
“冯·格奈森瑙将军这样的大人物,我当然无从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但我觉得,他不尊重国王陛下,那就完全有可能对我们这些为陛下而战的军人漠不关心。”
王储最受不了就是“不尊重国王陛下”这段话。他看着谢绾年轻的面庞,觉得谢绾也就是个直率的下级军官,没什么心眼儿,说的恐怕是下层官场的真实传言,虽然是个误解……却是个对王室有利的误解。这回他没有马上否定谢绾的看法。谢绾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上次在无忧宫的晚宴,就是您赐给我佩刀那次。我不过就是因为激动,喊了‘国王陛下万岁’,冯·格奈森瑙将军后来就跟我说,就连陛下,也必须为普鲁士而存在;他以前还说,我们不是为国王而战,是为了普鲁士。我们这些小军官,拿的是国王给的薪水,获得的是国王颁发的勋章;身后是国王家族的旗帜——国王和普鲁士不就是一体的吗,怎么能分得开。”
大概格奈森瑙不止在一个场合说过这些话,王储一下子就能确定这出自格奈森瑙之口,他立刻就上了火,恶狠狠地道,
“他还真是敢到处诋毁王室。”
谢绾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继续煽风点火,
“据说这次军事改革投入再审查中,所有工作都推进非常慢,就是因为他对国王要求加强资金管理不满……”
“这个您不用担心,”王储气鼓鼓地,对可怜巴巴的谢绾大包大揽,“明天我去觐见国王陛下,让他管管这件事。您说得对,国王和普鲁士是一体的。”
谢绾见跟王储表忠心的事情基本到位了,于是跟王储告辞。突然从过道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中尉先生,请稍等。”
过道走来一位年龄约莫四、五十岁的男人,他身材矮壮,目光犀利。王储听见声响,也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给谢绾介绍道,
“这位是警察大臣霍亨施泰因伯爵,”然后向霍亨施泰因介绍谢绾,“这是我们优秀的枪械设计师和中尉军官,在滑铁卢战役中获得过铁十字勋章。”。
在英国大使馆给谢绾的密信中,霍亨施泰因赫然在保王派名单之列。根据谢绾的论文所记载,霍亨施泰因此人政治面孔非常复杂。他刚调任柏林时是普鲁士宫廷主管、国王亲信,那时他与哈登贝格关系不错,协助其连任首相;没多久,他担任普鲁士领导警察部门的国务秘书,开始主导对普鲁士维新派的迫害行动——他端掉了“道德联盟“组织(注1),逮捕亲法的柏林警察局长古纳(注2);在成为警察大臣之后,又成为梅特涅的密友,并暗中促成梅特涅与国王密切交往;也是在这一时期,他教导王储成为最极端的保王党领袖,越来越强烈地敌对曾经的盟友哈登贝格,尤其是抵制哈登贝格的改革政策。
霍亨施泰因微笑着跟谢绾握了手。然后对王储说,
“殿下,冒昧地打断一下。我刚听说谢中尉对冯·格奈森瑙将军的不满,我倒有个想法。”
王储和谢绾都盯着霍亨施泰因,看他想说什么。
“既然谢中尉对目前由冯·格奈森瑙将军管理的军需工作意见很大,那不如以谢中尉的名义,向国王写一份信,不用太复杂,把今天您的所想所说写进去就可以了。然后由王储殿下转交给陛下处理。”
谢绾一听,全身都凉了。本来自己拜访王储,就想跟王储耍嘴皮子表个忠心,再寻找机会解决自己的问题。没想到这个老奸巨猾的霍亨施泰因也在,活生生要自己纳投名状。谢绾不是不能投靠保王派,但按他的想法,也就是表表忠心罢了,最好就是个滚到保王派一边的杂鱼,站了队又没人注意最好。
然而写了这封信,就意味着要跟格奈森瑙和维新派彻底决裂,那就走得太远,代价太大。但今天在这两位位高权重的人面前,直接拒绝那也是死路一条。谢绾开始心里埋怨自己今夜访问王储这件事了,谢绾啊谢绾,你这是作的哪门子死啊。
霍亨施泰因见谢绾表情不自然,以为他是害怕格奈森瑙报复,被吓到。
“正直的年轻人,您是优秀的枪械设计师,而且忠于陛下和王室,无论如何国王陛下和王储殿下都会保护您的。”
谢绾听到“国王”,脑子“噔”地清醒过来。没办法,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拖延下去,就会被看出自己有预谋而来,就算投靠也不会被信任。既然被迫抱大腿,也得抱条粗的。他咬咬牙,
“好,殿下,我愿意写这封信。”
写完搁笔,谢绾呆呆的看着桌上的信,脑子里就一句话:
这一把要是上错船,只是破产那都算上天恩赐,自己这条命算是押在赌桌上了。
谢绾离去后,王储看着那封信,问霍亨施泰因,
“这封信有什么用?“
霍亨施泰因笑笑,
“军事改革投入再审查,他们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么来?当初陛下以为军队里总有人看出他的意思,出来指责格奈森瑙,让陛下有个口实插手军队。谁知道等了这么久,军队那帮老滑头一个也不动。也难怪,谁都知道布吕歇尔精神已经不正常,还重伤休养,不出意外军队早晚是格奈森瑙的。局势不明,都不会出头……”
王储为霍亨施泰因斟了一杯葡萄酒,送到他手边,霍亨施泰因接过酒杯,微微鞠躬,接着说,
“如果一切风平浪静,国王也没办法伸手进军队,无非是拖延一点时间。最后要是查不出问题来,一切还是在格奈森瑙手里。现在总算有人出来向国王求助,指责格奈森瑙了……”
霍亨施泰因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国王陛下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派人进驻军队审查。而且这个小子的身份还特别合适,他在军中是格奈森瑙点名支持的人,隐隐然有维新派标签。他写信举报格奈森瑙,这是维新派的自己人反水,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攻击国王陛下是借题发挥?”
王储也笑起来,
“怪不得您突然出来。吓了我一跳。”
霍亨施泰因微笑着说,
“不过,这把火还不够旺,除了向陛下提交这封信,还得给报社透露一些,让那些替格奈森瑙说话的人都盖不住。至于刚才那小子……骨子里就是个商人,懂技术,知道利弊。他为了钱寻求帮助可以理解,但我不理解为什么会主动找到您……不过既然都上门了,您也别慢待了他。”
说着两人碰了碰酒杯,面对面喝了起来。
回家的马车上,谢绾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感觉非常累。他把自己藏在大衣里,蜷缩在车厢一个角落,来回考虑这件事。接下来便是明天应付格奈森瑙将军,也不知道将军召见自己,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