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方子遇有些纳闷。
他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得还不错, 那顾哥怎么说都该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但顾延之现在这副情绪低落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是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吗？
他哪里做得不对？
方子遇心里疑虑重重，但又不能问，只能先把疑虑放在一边。
他等沈定停好车, 打开后盖，从侧边储物格里拿出给小胖墩准备的礼物：“这是给你的, 啵崽。”
“三区限定的星舰‘尤加利’乐拼，对外只发售了一千盒。”方子遇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人设，强调道, “里面还有你沈叔叔给你弄到的舰长签名哦。”
方子遇其实挺头疼给小胖墩买礼物的。
毕竟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什么都不缺。
最近三区自主研发的星舰“尤加利”被拍成了电影, 在星网上很火，乐拼和军部合作出了这款限量模型。虽然在发售后一秒里就被抢空，但方子遇也拿不准小胖墩的藏库里有没有这一套。
“你家里没有吧？”
方子遇是怕送重复了，才又多问了一句。
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
乐拼的每一个系列都很贵, 家里的确没有。
谢亦舒看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妥的方子遇，大概知道顾延之为什么会用“性格直”来形容这个青年了。
谢亦舒想起自家敏感的恋人，朝顾延之那儿看了一眼，果然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些许不自然。
这让谢亦舒有些心疼。
他看着面前正弯着腰和小胖墩对话、注意力不在他们这儿的方子遇, 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捏了下顾延之的手指。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和顾延之做些亲密的动作, 让他有些羞涩。谢亦舒几乎是做贼心虚般飞快地收回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低头看着身前的小胖墩，让人无法从他脸上看出异样。
除了顾延之本人，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顾延之垂了垂眸, 长睫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啵崽背对着谢亦舒和顾延之，也没察觉到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小动作。
他听到方子遇问他家里有没有，摇了摇小脑袋，用小胖胳膊环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乐拼礼盒，从礼盒后探出小胖脸，很开心地道谢。
他也不知道爷爷奶奶有没有给他买，但就算买了，也是在爷爷奶奶那里，他现在拼不到。
方叔叔送他的这个，他今晚就可以拼起来了。
等什么时候他和爸爸可以不装穷了，他就把拼好的“尤加利”带去爷爷奶奶那儿，放进他放乐拼的房间，和其他模型放一起。
小胖墩心里美滋滋的，吃力地抱着等身礼盒转了个圈，抬起礼盒给爸爸妈妈看：“爸爸，小爸，我们回去一起拼。”
以前都是家政奶奶陪他拼，这回他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拼了。
谢亦舒摸了摸小胖墩的脑袋。
他能看出小胖墩对新玩具的喜欢，但这份礼物对他们来说有些太贵重了。
他之前给小胖墩买玩具时看到过这个牌子，随便一款都要几千几百。
更别说方子遇和沈定送的是地区限量款。
谢亦舒看了顾延之一眼。
顾延之知道他家小舒在想什么，放低声音对方子遇道：“这个太贵重了。”
谢亦舒跟着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见顾延之朋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谢亦舒：“？”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顾延之的朋友看过来时，把疑惑放到一旁，朝对方友好地笑了笑：“这个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方子遇摆了摆手。
他特别庆幸自己刚刚不在喝水。
不然他一定会笑喷。
毕竟“太贵重”三个字从顾大少爷嘴里说出来，违和感也太强烈了。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吧。
方子遇强压下拿出光脑录音录像留作纪念的冲动，做好面部的表情管理，扬了扬嘴角用很暴发户的语气道：“也就那么个万把块。”
他时刻记得自己的人设，这个时候也不忘把沈定拉出来：“是我恋人买的，他有钱。这盒乐拼算是他给啵崽的见面礼。”
沈定淡定地点点头。
谢亦舒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
他又看了顾延之一眼。
顾延之像模像样地沉默片刻，低声道：“谢谢。”
他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听起来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份无力：“啵崽，把叔叔们送你的乐拼给爸爸，爸爸帮你放车里。”
小胖墩点点头：“啵崽自己放。”
一想到回去能和妈妈一起组装“尤加利”，小胖墩对手里的乐拼还是很珍视的。
殊不知这份珍视，让他的老父亲显得更加辛酸。
顾延之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揉了揉误打误撞帮上他忙的儿子的小脑袋瓜，打开后背箱，让小胖墩把乐拼放了进去。
谢亦舒看着顾延之的背影，有种现在就把男人带回家的冲动。
他的男朋友敏感又自卑，现在肯定在瞎想了。想保安的工作、想没钱给儿子买乐拼、想他会不会羡慕别人有个有钱的恋人、想他会不会嫌弃他、想他会不会离开……
谢亦舒心疼极了。
他趁方子遇和沈定在前面带路、背对着他们的工夫，再次牵住顾延之的手。
在这种时候，肢体语言要比一切安慰的言语都好使。
在牵上顾延之的手前，谢亦舒有些担心男人会对他的动作没有反应，但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刚碰上顾延之的手，手指就被对方反握住。
这说明他的安慰还有效。
谢亦舒放松下来，任自家没有安全感的男朋友牵着。
两个人走在最后面。
一直到走到电梯口，前面两大一小回过头，才松开手。
初筵在三楼。
装修是沈二按自己的喜好来的。点菜也没有菜单，都是主厨根据客人的喜好来推荐餐点。
一些食材需要提前准备。
顾延之知道谢亦舒喜欢什么，提前报给了店里的人。
只是主厨和接待生都被提前打点过，知道要装作不认识顾先生，所以在接待生把谢亦舒一行人带入座后，主厨还是按部就班，先询问了他们的忌口和喜好。
这是小胖墩最爱的环节之一，他直接跟主厨叔叔说：“啵崽喜欢薯条和鸡翅。还有葡萄汁和芝士。”
薯条、鸡翅、芝士都是高热量食物，葡萄汁的糖分也很多。
主厨看了看顾小少爷微微胖的身材，下意识看向顾先生，想征求对方的意见，想起自己要装作不认识顾先生后，才又看向老板的弟弟和方家的少爷。
方子遇对主厨点点头，让他把小胖墩报的记下来，对啵崽道：“啵崽你多点点，平时吃不到的。”
顾延之对儿子的严厉大家有目共睹。
方子遇也知道小胖墩平时在家很难吃到炸薯条、炸鸡翅这样的不健康食物。
他想着平时吃不到，今天能吃到，那就趁这个机会让可怜的小胖墩多点点，多吃点，没发觉他的这句话要是断句不同，就会产生不一样的意思。
多点点平时吃不到的。
谢亦舒抿了抿唇。
他知道对方没有坏心，但这句无心之语的确有些伤人自尊。
甚至让人有些难堪。
谢亦舒偏过头看了顾延之一眼，看到男人微微垂眸看着面前的水杯，就知道恋人的自尊心又一次被伤到了。
他有些后悔让顾延之来和他的这两位朋友小聚了。
不是顾延之朋友的问题，而是顾延之现在的心态不适合来参加这样的小聚。
啵崽没有发现爸爸妈妈的不对劲。
他见爸爸没有反对他点薯条和鸡翅，也没有反对方叔叔的“多点点”，眼睛倏地一亮，小肥屁股兴奋地在椅子上扭了扭，把想吃的什么烤串、冰淇淋都点了一遍。
方子遇让主厨把小胖墩想吃的都记下来，看向坐他对面的谢亦舒：“小舒，你想吃点什么？他们说今天采购到了很不错的黑虎虾……”
方子遇顿了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他们顾哥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嫂子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谢亦舒回过神，看向方子遇，笑了笑：“那就黑虎虾吧，我没什么忌口，都行。”
方子遇点点头，又报了几道顾大少爷吩咐过的谢亦舒喜欢的菜，让主厨做个样子记下来：“那就先上这么多吧。”
他寻思着是不是因为刚刚让小胖子点太多不太健康的食物了，年轻的爸爸们想阻止，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吩咐主厨：“刚刚小朋友点的那些，你控制一下量。”
正幻想着鸡翅薯条堆得冒尖尖、冰淇淋球堆成小山高的小胖崽美梦破碎。
他委屈唧唧地看了方子遇一眼，方子遇回以爱莫能助的目光，啵崽抿了抿小嘴，伸出小胖手拿起高脚杯，闷了一口葡萄汁。
香香甜甜的葡萄汁抚慰了小胖墩的心灵。
他晃了晃小短腿，开始专心致志等自己的幼儿大餐。
方子遇觉得这下没问题了，看向对面的顾延之和谢亦舒，发现顾大少爷神情依旧不对劲。
……怎么了这是？
到底还有哪里让这位大少爷不满意？
方子遇在心里做了下排除法。
首先排除他自己，然后再排除沈定，最后排除小胖子……不关他的事、不关沈定的事、不关小胖子的事，所以是眼前这两人吵、吵架了？
还不知道自己被兄弟坑了一把的方子遇微微睁大眼睛。
他其实挺难想象眼前这两人吵架的。
但眼前这一幕，除了夫夫吵架，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对自己的推理结果相当自信的方子遇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
别的不说。
调节气氛他最拿手了。
完全推理错方向的方子遇拿起酒杯对谢亦舒说：“小舒，我一直想见你一面。只是我和沈定一直在三区，很少回来，顾哥藏你又跟藏宝贝似的，都不让我们见你。这次终于见到了，我和沈定先敬你一杯。”
小胖墩在场，几个大人杯里的都是葡萄汁。
谢亦舒不会喝酒，喝饮料就没有负担，拿起酒杯同方子遇和沈定碰了碰：“我也经常听顾言提起你们。”
方子遇说的“藏宝贝”时期是大学时期。
大学他和沈定留在三区，中途来过几次主星，每次主星的狐朋狗友都会给他们搞个欢迎会，打电话问顾延之来不来聚聚时，顾大少爷都是简短的“没空”。
开始还是回“没空，打工”，到后面就变成“没空，陪男朋友”。
他们都知道顾延之是在打工时认识的谢亦舒。
那么一开始的“没空，打工”到底真的是因为打工，还是为了兼职场所的某个人，就不得而知了。
方子遇回忆着青春。
谢亦舒却联想到了自己穿去古蓝星的那五年。
方子遇和沈定都表现得像不知道他失踪五年的样子，所以谢亦舒也自然而然误会了。
他想象顾延之找不到他，面对朋友的“带你恋人一块儿来”，只能编造理由说他不能来，心里就忍不住泛疼。
他换了个话题：“你和顾言是高中同学……”
“对。”方子遇接过话，他牢记“沈定是他这两年才傍上的富二代”设定，暂时把沈定踢出来老同学行列，“我们俩上的同一所高中。”
方子遇瞥了眼对面沉默不语的顾延之，开启在嫂子面前夸夸顾哥模式：“当年顾哥可是我们校的风云人物。成绩稳坐年级第一，无数少女芳心暗许。”
顾老爷子那阵子身体不太好，来三区养老，顾延之也就陪他一块儿来了三区，转进嘉德高中。
三区的嘉德作为一所老牌私立高中，里头的学生家里非富即贵，顾延之虽然从来没在学校说过他的家世，但在各家长辈“不能招惹”“一定要打好关系”的暗示下，他的家世也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再加上顾延之相貌出色，当时不知道多少名媛想当上顾校草的女朋友，成为未来的顾夫人。
“不过小舒你放心，据我观察，顾哥当年心思全在学习上，除了跟我们几个关系近点，和其他人都只是普通同学，没什么桃花史。”
顾延之可以说是他们世家子弟圈子里的楷模，方子遇有些感慨。
谢亦舒对高中时候的顾延之很感兴趣：“他高中也不太搭理别人吗？”
方子遇点点头：“是啊。”
当年的顾大少爷何止是不太搭理别人，整张脸就差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了。还是被家里踢出来历练，才有了现在的性格。
他见嫂子对高中时期的顾哥感兴趣，便专挑他们高中的事讲：“顾哥当年不单成绩好，体育也好，篮球赛上场带我们班翻盘那种。引得一群人来看，我们这些队友压力可大了。我这儿还有当初的照片……”
谢亦舒眼睛一亮：“我可以看看吗？”
方子遇拿出光脑，刚想把照片翻出来给谢亦舒看，想到那些照片里他们都穿着嘉德的校服，手上动作一顿，那句“当然可以”也卡在了嗓子里。
他看着对面青年期待的神情，灵机一动：“当然可以。不过照片都在我以前的光脑里，小舒我和你加个讯信，回去发给你。”
这样他就可以叫人把照片p一下。
谢亦舒不疑有他，拿出光脑加了方子遇的讯信。
菜开始一道一道上。
方子遇一边招呼他们用餐，一边继续讲顾哥上高中时的事。
顾延之当年品学兼优，值得拿出来讲的事太多。再加上方子遇口才很好，就连小胖墩都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埋头啃鸡翅，一边支着小耳朵听爸爸上学时的事。
方子遇讲到兴头，也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调节气氛。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他却还没讲够。讲完高中，开始讲现在：“现在顾哥……”
方子遇卡住了。
他本来想讲讲顾延之手里的景盛，再讲讲他手里半死不活、全靠沈定打理的小工作室，开了个头，才想起他们顾大少爷现在个汽修工。
啊不对，好像下岗再就业，转行当保安了。
“现在顾哥……”
顶着对面两人的目光，方子遇硬着头皮把话给补完了：“听说顾哥现在在一家公司当保安？”
“真是屈才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氛围有些沉默。
谢亦舒知道恋人情绪低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鼓励。
小胖墩吃饱喝饱、故事听饱倒是很开心。
他吃饱就容易犯困，上车后不一会儿就歪着小脑袋睡着了。
顾延之放在副驾驶的光脑屏幕一熄一亮。
因为最后一点小插曲而对一晚的表现有些不自信的方子遇不停地给顾延之发消息：【顾哥，我今晚表现得还可以吧？】
【方子遇：虽然差点说漏嘴了，但最后挽救回来了，应该没问题吧？】
顾延之倒扣光脑，没回复。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睡得很香的小胖子，低声道：“小舒，啵崽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爸爸很没用。”
“没有说出去能让他的小伙伴羡慕的职业，也买不起后备箱里的那个乐拼。”
谢亦舒听着顾延之的声音，心疼之余，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顾延之愿意主动提起今晚的事，是一件好事。
比闷在心里好。
他刚想一句一句地反驳，给自家恋人自信，手边的光脑突然震动了一下。
顾延之声音停顿了一下，问：“有谁给你发消息了吗？”
“嗯。”谢亦舒瞥了眼光脑，对顾延之道，“是我哥，宁不啄。你们见过面的，有印象吗？”
顾延之“嗯”了一声。
他想起恋人的那位兄长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淡淡敌意，缓缓开口：“小舒，我现在是保安，你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和你不合适……”
“不会的。”谢亦舒温和地打断男朋友的话，“我喜欢你，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他之前从魏石和江舟那儿听说宁不啄被出版社的漫画编辑堵在家里赶稿，电子设备都被没收了。
现在应该是交了稿，拿回了光脑。
谢亦舒点开光脑，在对话栏里输入“哥，我这边有点事，我们晚点聊”，消息还没发出去，就收到对方发来的第二条消息。
是他之前发在朋友圈里的啵崽的照片。
【阿宁：[图片]】
【阿宁：你和这个孩子上周见过面？】
【阿宁：这个孩子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的，叶影后带过来的、和你眉眼很像的孩子。】
看到宁不啄发来的消息，本来想放下光脑继续开导恋人的谢亦舒怔住了。
他听着顾延之的“可我现在只是个保安”，抬手删掉对话框里的句子，重新输入：【哥，你是不是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