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的性子原本便是随遇而安,按青城子的评价便是“天生的修道苗子”,若是没有选择倒好,只管随安排行事即可;可是这一旦有了选择,他便立刻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田豫见他神色犹豫不决,又诱惑他道:“想想你的下属,你忍心抛下他们吗?你再想想那些你劝降过来的士兵们,你若是离开了,他们又会如何想?会不会认为你欺骗了他们?”
一旁的马青实在无法继续沉默下去,即便田豫的官阶比他高了许多,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当着他们这些东卫来的军官的面,公然行此挖角之事,也实在有些不将东卫放在眼里。
他忍不住冷冷地道:“田将军,咱们东卫似乎没有甚么地方得罪你吧?先不说周同他原本是我们指挥使大人的师侄,便只是一名普通的百户,你这样当着我们的面做这种事情,嘿嘿,难道真的不怕回头莫大人找你的麻烦?”
马青这话威胁之意十分明显,从来都是东卫从禁军中挑人挖脚,还从未有东卫的军官反过来被军队之人挖走的。
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除掉东卫本身的特殊地位和历史原因之外,还在于从前的朝廷对军队、武将们的打压实在是太过,许多人早已心生不满,以至于一得到东卫的邀请,这些人都几乎没有作过多思考便答应了下来。
当然,这也和东卫下手的目标基本上只是中下级武将的原因,高级武将一般在军中都有了足够的人脉和关系,轻易不会换到一个新的体系之中,同时东卫自身构架的原因,也拿不出足够的职位来吸引这些高级武将们。
马青作为一名在东卫任职超过十五年,又同时是东卫的一个门面招牌,早已融入了这个大集体,对东卫的荣誉看得极重。若是挖周同的不是田豫,而是再低一级的武将,或许他不光只是立刻出言威胁,多半还要立刻派人对该人进行调查,看看其有无什么贪渎之事。
监察天下官员原本便是东卫的分内之事,马青要真这么干,没谁能在法理上指责他半句,同时东卫许多年来也并非没有如此做过这等事情。只是田豫毕竟算是汉军高层,若是一言不合便这么调查,只怕会引起军方的强烈反弹,因此他也只能警告两句,最终要如何操作还是得更上面之人来运作。
田豫明显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马兄弟,我知道你乃是东卫之人,又与周同亲近,因此才没有避开你说这些话。你仔细想想,他留在东卫能得到甚么,留在军中又能得到甚么?我相信这些东西你其实应该也能看得清楚。便是莫指挥使,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刻意耽误后辈子弟的前程的罢?”
马青嗤笑道:“这些事情,不劳将军操劳,我家指挥使大人自有安排,或者田将军认为能比我家大人更有资格?”
田豫脸色依然不变:“只是朋友,难道便不能为他打算吗?好比马兄弟一般,你此刻的做法,不也是在替他打算?不过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相背而已,并不能代表周同他也赞同咱们俩人的意见,你以为如何?”
马青见周同仍是一脸迷茫,似乎没有听见他二人的对话,也不在多言,只道:“此事自然由他自己拿主意,但下官想来,毕竟还是自己人的意见更加重要罢。”
他在这话中自称下官,乃是再次用东卫的身份与田豫说话,又在说‘自己人’三字时加重了语气,这便是态度十分强硬地将田豫之言反驳了回去。
话说到这个地步,田豫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原本是受了夏松与折适二人的叮嘱,让他寻找时机问问周同对未来前途的打算,此刻也只好暂且作罢。
这一段小冲突并未影响众人吃肉的兴致,一顿饭足足吃到戌时末方才散去,若不是夜间必须有人坐镇防守,只怕吃到天明去也有可能。
接下来数日,盐州城内外一片宁静,秩序井然,东方的洪州叛军竟然也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一切一如往常一般。田豫心中十分担忧和不解,唯恐遭到叛军的雷霆一击,每日里将斥候往四个方向撒出去数十里地,都不见有异常动静,只得加倍小心,令管予加强城池的巡逻和防守。
一直到了正月二十,没有等到叛军的到来,却是等到了呼延烈率领的姗姗来迟的一千骑兵与一个让所有人振奋不已的好消息:洪州叛军反正,清塞军石元部又在“逃到”宥州的叛军里应外合之下,轻取了宥州。
至此,西北五州东部仅只有一个夏州还在叛乱的项人手中,被朝廷大军光复也只在早晚之间。此战过后,叛军大势已去,他们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天险和屏障,只能祈求自己还能依托瀚海苟延残喘。
受困于如今的天气,夏松暂时只能下令汉军固守四城,以休养生息、积蓄物资;等到春暖花开,冰雪融化之时,再一鼓作气夺回剩余的凉州、灵州等地。
与伪秦不同,夏松代表的是朝廷的意志,不可能同拓跋昊一般,驱使百姓在这严酷的寒冷中运送物资。项人可以不管百姓的死活,可是朝廷却不能,哪怕这样的耽误会给匪首拓跋昊等人逃脱的时间也是如此。
呼延烈带给田豫的命令,便是让其守好盐州,同时他自己还要押送一部分叛军到后方去,便于汉军对其重新整编和安排,毕竟如今让他们住在雪窝里面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出乎田豫等将的意料,随同呼延烈一同到达盐州的队伍中,竟然还有一名宦官。
这宦官乃是名中年人,面向看起来倒是十分和善,只是显见得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头,走起路来十分别扭。
此人一入城中,只稍作梳洗,便不顾腿、股受伤,寻到田豫,要求立刻唤来周同,说是陛下有口谕带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