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他朝天发泄心中的愤懑之时,一道身影从地上爬起,一把拦腰抱起骇立当场的野利闵,闪身便从城头跳下。
这人正是此前被自己盾牌拍晕的麻夏,他在地上躺了这许久,早已清醒过来,只是被周同的疯狂骇得不敢动弹。
与黑利相比,他二人力量相去不远,而黑利的厮杀技巧便是让他一手,他也拍马不及。此刻强大如黑利,都被这汉将如枯草一般拎在手中四下乱砸,换成他自己更不消多说,同样只有送命的份。
但与黑利不同的是,麻夏为人更加稳重,他一直都牢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并非是杀敌多少,而是守护住野利闵的安全。如今想要全身而退已经再不可能,能保住驸马殿下离开城头,他麻夏便不算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望。
趁得那可怕的汉将没有注意之时,他抱起野利闵从,不顾一切地从城头跳下。如他所愿,落地时几乎所有的力道全部由他自己承担了下来,野利闵从他怀中滚落在地,除了灰头土脸之外,的确是毫发无伤。
麻夏忍住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踉跄向自己爬来的野利闵推开,从牙缝中挤出最后几个字:“走……走!”
但是下一刻,让他无法安然死去的那道身影在他眼中越来越大,周同纵身一跃,也跟着从城头跳下,稳稳落在他的身旁。
两丈多高的距离对周同而言并非不可接受,他也不像麻夏一般怀中还抱着一人,又是仓促跳下。眼前趴在地上想将那名叛将的尸体背起逃跑的年轻人,说不得正是潘重之死的罪魁祸首,他如何能这般白白让其逃走?
“跪地投降,我不杀你!”这年轻人身份不明,但能让两名如此猛士护佑在身旁的,必定不是普通之人,周同此刻胸中愤懑发泄得差不多了,重又冷静下来,自然不会再存有将其必杀的念头。
野利闵直到如今整个人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不明白为何前一刻秦军还在势如破竹地大杀四方,眼见着便能夺下城门放援军入城,突然间风云变幻,城头士兵不战而降,黑利战死、麻夏也为救自己重伤而亡,究竟是怎么了?
就因为一名和自己年岁相当的汉将,战局便发生了如此惊天转变?野利闵拒绝相信这一切,他使劲拍打自己头盔,想要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周同只是冷眼旁观,距离他三丈范围也无叛军胆敢靠拢,这一处战场也如城头一般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看着周同如天神降临般从城头跳下的叛军,哪里还有胆子敢向他动手,去救出野利闵?有那愚昧一些的,已经顾不得自己身在战场,而是丢下武器,朝周同跪地膜拜了。
野利闵发泄了一阵,突然抬头望向周同,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咬牙发喊道:“我和你拼了!”
周同看他从地上爬起向自己冲来,神色不动丝毫,身形也稳如泰山,只待对方冲到自己身前之时,闪电般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轻轻一拧,那匕首再也拿捏不住掉落地上。
野利闵还待挣扎,被周同抓住他的右手往上一提,右手在他后脑头盔上不轻不重地来了这么一拳。周同对自己的力道控制极为精准,这一下只是将对手击晕,并未伤及到大脑,野利闵身子顿时软了下去。
周同俯身提起昏迷不醒的野利闵,四周扫视一番,被他看到的叛军全都向后退去。见无人敢出手攻击自己,他转身走向一架叛军架设的云梯,梯上叛军也纷纷跳将下来,不敢直面于他。
嵬名浪接到秦卫由前方传来的紧急战报,消息如同晴天霹雷,将他震惊得跌坐在座椅上不得起身。
他用力抓住胸口,一阵阵绞痛传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那信使见状大惊,赶紧大声呼救,才呼得两声,嵬名浪虚弱的声音阻止他道:“切勿再喊!老夫……本……本帅并……并无大恙,稍作歇息便可。”
他又喘息了几下,艰难地道:“你去将秦卫唤回……本帅身体不适之事,不可四下宣扬。”
那信使见他脸色发白,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担心地上前两步:“元帅,你的脸色不好,不如小人去请营中医官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本帅的身体,本帅自己清楚,你还不快去!”
信使还想说什么,但在嵬名浪严厉的目光之下,只嗫嚅了两下,还是转身匆匆离去。
“让所有人都再检查一遍,武器、战马,看看马带是否系牢,别他娘的等下给老子摔下马来了!”
夏侯尉低声吩咐自己的亲兵,那亲兵低笑道:“将军,咱们都是跟你多年的了,谁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少给老子废话,唤你去便去!”夏侯尉笑骂一声,马鞭轻轻敲了那亲兵头盔一下。那亲兵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通知各军使去了。
另一名亲兵吞了口唾沫,谄笑道:“将军……那甚么,叛军这会全力攻城,要不……咱们便狠狠搞上一下再撤?咱们全是骑兵,来去如风,谅他们也追赶不上。”
“你这猪脑子!”夏侯尉一鞭子抽在那人裙甲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老子得到的军令是只准骚扰,不许硬攻,你是想坑死老子还是怎的?”
挨了一鞭子的亲兵并不在意,依然笑嘻嘻地道:“将军,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少将军哪里怎么知道咱们面临的情况,又怎么知道咱们是怎么打的?叛军攻势凶猛,城头的防守压力也一定很大,咱们若是行动快速干脆一些,也不怕被叛军给缠上,而且还能帮上城中更大的忙,不是更好?”
夏侯尉有些心动,他沉吟了一阵,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这个诱惑:“不行,我随大帅多年,向这般违反军令之事从未做过。你这厮勿再多言,若是还想诱惑老子,当心老子将你丢去养马!”
骑兵不能上阵冲锋,只能去养马,这是极大的惩罚了,那亲兵见自家主将虽然有些心动,但这种惩罚的内容已经提前威胁了出来,便是再有不甘也不敢再劝。
不多时前一名亲兵回来禀告:“将军,所有将士都已准备妥当,咱们要出发了吗?”
夏侯尉眯着眼睛看了看日头,下令道:“差不多了,再不出发,等天黑了就不好找路了。下令全军,立刻行动!”
从他们的藏身之处,到龙州西线战场,不过仅仅十多里地,夏侯尉一早便下令士兵砍下树枝拖在马后,此刻五百人马奔驰起来,宛若数千骑兵朝战场直扑过去。
汉骑的突然杀出,令战场的叛军出现了一阵慌乱,高高腾起的烟尘让城西战场的叛军指挥官也心惊不已,连忙下令收缩兵力,这也让龙州西城墙的防守压力因此减轻了不少。
夏侯尉处在冲锋队伍的最前沿,看着慌乱跑动的叛军,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他大声下令:“所有人注意队形,距离叛军一百五十步抛射三轮!”
在行动前再次交代清楚命令是他一贯以来的习惯,夏侯尉认为自己并非传说中的天纵之才,之所以得以升至现在的职位,全是因为自己行事谨慎,从不冒险,大帅杨继也对他这优点十分赞赏,曾当全军将士之面夸赞过他,这也让夏侯尉决心将自己的优势继续发扬下去。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于骑射而言稍微远了一些,若是能逼近百步之内,射击会更加精准,只是夏侯尉眼尖,早已看到叛军身后的空地上挖出了至少两条壕沟,他立刻又大声提醒身后的士兵:“注意!前方有壕沟,所有人控制速度,注意不得冲锋过猛!”
骑兵的冲锋并非说停便能停的下来,要在高速冲锋中顺利转弯也不是轻易能做得到的,这样的战术动作即便是金人的宫帐军精锐也不是时刻都能做得出来,因此夏侯尉的提醒非常及时且必要。
放缓速度的汉骑在大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纷纷将手中准备已久的羽箭射出,因为距离过远,叛军被射倒人数不多,但这般只能挨打的局面却也更加增添了他们的慌乱,有人大呼举盾,有人在喊床弩射击。
叛军的张皇失措让夏侯尉以为任务能够轻松完成,突然有人惊呼道:“将军,西边出现大批骑兵!”
“大批骑兵!”夏侯尉先是一惊,随后十分疑惑。他们总计只有三千人马,西边这一路只有自己所部五百人,而叛军的两千骑兵正在东面的中央战场,便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短短时间飞到自己身后,难道是将军率部支援来了?
一贯的谨慎还是让他作出了撤离战场的决定,来的骑兵若是杨勋,必定是战局发生了改变,将军要率主力从这个方向冲击叛军,自己从侧翼绕开,一是让出冲锋的道路,二是绕回来后也能将战马的速度提高,便于跟随在后面冲阵。
而若是敌人潜藏的援军到了,那么自己也还有撤退的空间,不至于陷入被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