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叛军意料中的机会,在这次攻击发动之前,他们便已经得到上官的告知。虽然此前并无人敢相信这一幕的出现,可当事情真实发生在眼前时,叛军们的士气顿时大振,个个都是一边狂热呼喊,一边更加不要命地朝前方冲锋起来!
城头的那名壮汉正是黑利,拓跋昊的两名贴身护卫之一,城下让他借力起跳的正是另外一名侍卫麻夏。
他二人奉拓跋昊旨意保护野利闵,其中也存有一举攻下龙州,为野利闵建立功勋铺路的心思在内。
黑利是西方大食商人贩卖来的奴隶,曾当着拓跋昊的面在一只巨大的铁笼中与猛虎搏斗,最后生裂了那头猛虎,被拓跋昊以千金买下。而那麻夏则是凉州本地的一名孤儿,幼时便被定西侯府收养,长大后被拓跋昊发现其天赋异禀,其双臂间有千钧之力,于是提拔起来做了自己的护卫。
拓跋昊对黑利和麻夏二人极具信心,认为有他二人保护,野利闵纵然不得立下多大功劳,但全身而退那是绝无问题。
趁着防守的汉军失神的空当,黑利一弯腰,从木顶和女墙间的空隙钻了进去,大开杀戒。
他右手提着的巨盾足有他大半个身子高,几乎等同于旁人的身高,施展开来真是无人可挡,但凡碰着挨着的汉军或是筋段骨折,四下里跌了开去,或是脑浆迸裂,软道在地。
他左手一把巨刃挥舞,将来不及逃跑的汉军弩手个个一刀两段,端的是无比凶残。
一时间这一段城墙上到处都是汉军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地上散落了一地热气腾腾的鲜血、内脏和残肢。
趁着城头的混乱,叛军以此为突破口,第一次轻松登上了城头,牢牢控制住了这一段城墙,并不停向两侧扩散开来。
身处后方的嵬名浪很快得知了这一绝好的消息,按理说他应当立即下令支援前线,但不久前几名传令兵所带来的情报让他陷入了犹豫之中。
大批汉骑几乎是同时突然出现在了三条战线身后,并作出要发动突袭的态势;白于道口的汉军大营也出现异动,汉军正在聚集部队,做出了要推倒栅栏,全军出击的模样。
难道是汉军要在此时发动决战?嵬名浪并不认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他经过慎重仔细的考虑,认为白于道汉军大营的异动,应当是为了配合其外游荡的汉骑的行动,吸引秦军的注意力;而三个方向出现的汉骑其中必定有两支是疑兵,汉军并没有那么多骑兵集中在这小小的龙州城下。
那么汉骑的主攻方向到底是那一边呢?若是他们的目标是突入战场,拖延秦军的进攻脚步还好,他嵬名浪早有准备,这些汉骑将最终无路可逃;但若他们的目标是突袭中军大营呢?
要知道陛下可是在大营之中,虽然身边有两万步卒和三千骑兵,但汉骑若是行动迅速,难保不会出现甚么意外。考虑到这一点的嵬名浪,在接到情报之时便已派人通知中军加强戒备,按理说来他不应该继续往这个方向考虑下去,但拓跋昊的安危始终悬在他心头,让他不能完全平静下来考虑其他的问题。
他的亲兵队长秦卫在一旁着急了半晌,忍不住提醒道:“元帅,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你应该尽快下达命令才是。”
沉思的嵬名浪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是在战况千变万化的战场上,指挥十数万大军与汉军厮杀,怎么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呢?他朝秦卫微微点头,当即下令:“令,仁多唆甲部截断汉骑退路,给本帅死死缠住汉军,务必不得放走一人。”
“令,后营拓跋南、虎都部主动迎敌,将汉骑驱赶离开,严令不得追击。”
“令,无戈剑固守东营,右大营玄孙启良部支援白于道我军阵地。”
“令,右大营玄孙才则部靠近中军大营,掩护陛下安全!”
嵬名浪最后对秦卫道:“阿卫,你去前面替老夫看看,若是战事顺利,则叮嘱麻奴将军一定要小心谨慎,城墙没有完全控制,城门没有打开,不得发动总攻;若是战事胶着,当可视情况投入后手。”
秦卫明白这是元帅担心龙州汉军故意设下圈套,将前线的部队死死拖住之后,再由战场外游荡的骑兵突然截断其后路,如此便能重创进攻的秦军。
他抱拳领命:“末将明白!”转身离开。
相比较于嵬名浪的谨慎,此刻身处前线的野利闵再也不见往日的沉稳,他一张英俊的脸庞上沾满了血迹,不住大声厉呼:“冲上去,冲上去,将汉军赶下城头!”
他的心脏从未有过的剧烈跳动,这种生死之间的激烈搏杀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早前对拓跋昊的承诺早已被丢到九霄云外,他的心思只剩下一道念头,那便是杀退汉军,完全控制住城门,让城外的士兵冲进城去!
他躲过迎面砍来的一把战刀,反手一刀劈在那汉军头盔之上,将那汉军劈倒在地,又顺手抓住一根刺来的长枪,侧身将手中长刀顺着枪身向前撩去,将那汉军的半只手掌削落在地。趁那汉军抱手痛呼,他又一脚蹬在对方胸口,将那人蹬得立足不稳,向后撞进人群之中,打乱了对方的阵型。
野利闵身后的士兵趁此良机,又往前进逼几步,用手中的刀枪向前乱劈乱捅,将他掩护在后,也让他得以喘息几分。
手持巨盾的麻夏一直守在他身旁,不时举盾挡开一支长矛短矛,黑利则在另一边疯狂杀戮,逼迫得汉军步步向后退去。
黑利适才取得了大秦与汉庭开战以来的最大战绩,他斩杀了一名在城头指挥的汉将。
那名汉将早在黑利落在城头之时便已将他盯上,乃是负责指挥城头汉军之人。黑利在援军牢牢控制住一段城墙之后,立刻抽身向他杀去。
那汉将也极是悍勇,面对气势汹汹的黑利不光没有转身逃离,反而提起大刀与黑利硬碰了好几个回合,还在被黑利一刀刺穿腹部后妄图扑上来抱住对手的胳膊!
可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天下间最悍勇之人,黑利只轻巧地一个转身,便让那汉将扑了个空,随即一刀便将他的首级割了下来。
汉将的战死,让汉军的防守变得更为不堪,眼见得几乎一半的城墙已经被秦军占领,再往前推进十余步便能控制打开城门的绞盘,野利闵心中越发激动起来。
“难道……这夺回龙州的第一功,要在我的手上实现!”
便在此时,变故又生。
拓跋昊前方的叛军人群中突然响起密集的奇怪声音,夹杂有惊呼和惨叫,野利闵好像还听到了之前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名话痨士兵的惊呼声戛然而止,这是怎么了?
慌乱声逼近得极快,他还没有听明白那奇怪的声音是甚么,他身前的人群突然一阵乱动,随即齐齐矮了一截:一名双手各提一根沉重的狼牙短棒,全身弥漫着杀气的的汉将陡然出现,用那冷漠无情的眼神,隔着抱头蹲地的一片叛军死死盯着他。
周同是被一名士兵摇晃醒的。
他本来靠在城头打坐调息,未曾想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城头苦战了大半日,纵使他的体力还能承受,但感知的外放给他的精神带去了极大的压力,之前由于精神绷得很紧,这种感觉并不深刻;但二十余张大饼下肚,再稍微这么一合上眼睛,疲惫顿时如潮水一般将他包围。
城头再次响起的喊杀声并没有能将他吵醒,因为没有威胁能靠近他,士兵们都在努力掩护他的安全,直到……
“周将军!将军醒醒,将军!潘将军阵亡了……”
周同陡然睁开双眼,他的脑海中仍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说甚么,哪个潘将军阵亡了?”
那晃醒他的摧锋军士兵脸上全是汗珠,说话也语无伦次:“我们快顶不住了,叛军有一名杀神,他……潘将军……他杀死了潘将军!”
周同这下总算清醒了过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平静,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眼神中燃烧的熊熊怒火让那名士兵忍不住有些害怕:“你是说潘重潘将军战死了吗?那叛军在哪里?”
“就在那边,那人……大家都顶不住了!”
周同提起两旁的狼牙棒,也不再言语,大步向喊杀声最盛的地方走去。
一名被前方同袍挤得不断退后的士兵,突然感到自己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墙壁,回身才发现站在他身后之人,正是阴沉着脸的周同。
“周将军到了!”这士兵正想欢呼,可不知如何,那欢呼声竟然被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身上继续传来向后的力道,那士兵不敢再碰到周同,用力向旁边挤了开去,他前面的士兵感到身后的异样,回头看见周同,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前方不断后退的士兵纷纷朝两侧分开,露出了沉默站立原地的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