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策前无惯例可循,因此臣也担心其中会有错漏发生,皇上当令有司进行监督,以免出现商人以次充好,甚至于官商勾结的情况出现,因此臣谨慎建议,此策暂定仅适用于平叛战事期间。此后是否再续行,还看具体的效果如何。”
司马辉所说的“有司”,自然便是东卫,他是朝廷次相,目前实质上的首相,必须要谨慎对各项措施的实施。大汉人口众多,国土极广,若是一项制度考虑不全,或许便只能在一地可行,若是推广到全天下使用可能便会成为弊政。只是他提出来的法子,暂时还只有好处看不出来弊端,加上一个时间限制也是他的性子使然。
朝廷如今的惯例,给各地边军的物资大多都是由三司统一调配,再经由各路转运司运送到目的地,其中的损耗极大。以西北五州为例,一石粮食运到夏州,路上损耗当在五斗以上,实际上送到夏州的粮食只有出发时的不到一半,这还没有算上牲畜消耗的草料。
按司马辉的建议,让盐商参与运输,朝廷只管目的地收到多少粮食,中途的损耗一概不管,只根据最终运到目的地的物资来发放售盐的份额,只这么一个小小的转变,便能让朝廷节省无数的开支!
那么商人会亏损吗?他们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吗?唐正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司马辉解释道:“先不说商人在此过程中是否有利可图,先说这粮食是否能采买齐全。皇上,臣还在年轻时曾游历过许多地方,因此对民间也多有了解。”
“农户大都老实谨慎,他们的粮食是要供全家吃够足足一年的,还要防止各种意外,因此大多存粮不少。若是由商人出面,以高价收粮,这些百姓在算计清楚后,当会将多余的粮食出售给商人。”
“这仅仅是对普通的农户,而世家大族手中的粮食更多,他们粮贱时存量,粮贵时抛售,虽然因此获取利润,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帮助朝廷平稳粮价。臣认为,对这部分人当以朝廷劝说为主,配合商人收购他们的部分粮食。”
“如此一来,商人便可以从运送目的地周边就近收集粮食或其他物资,节省各种损耗与费用,就算有所赔钱,在盐利面前也可以做到忽略不计,因此也不用担心他们不愿意。”
司马辉的这条策略让永兴双眼发亮,也让赵括瞪大了双眼。
作为三司使,赵括在计相这位置上坐了已经有整整十六年的时间,从登基到如今已经十二年,永兴从来没有质疑过他的能力,也没有要使人替换他的打算,这固然是因为赵括本身乃是朝中有数的算术高手,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些年来为了朝廷增加收入,控制支出而不住殚精竭虑,以至于身体健康衰退得极快。
这两年以来,赵括三次上书要求告老还乡,都被永兴拒绝。最后一次上书时,永兴甚至亲自去了赵府见了赵括一面,两人密谈一个时臣,最后成功打消了赵括辞官的打算。某种程度来说,在永兴心中,这位三司使的地位甚至比司马辉这次相更为重要。
此刻听到司马辉的建言,赵括直是胸中一颗心脏喜得几乎快要跳了出来,他不顾自己身体老迈,郑重无比地伏了下去,骇得永兴赶紧上前几步扶他起来:“赵公这是何故?为何行此大礼!”
赵括脸色涨得通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老臣替皇上高兴啊!司马相公此策极佳,老臣愧不如也!皇上请务必将此策推行天下,如此一来朝廷对军队的开销将大大减少,到年底……朝中或能有所结余,老臣……老臣也不至每日辗转无法入眠了……”
大汉的赋税收入虽多,各项开支却也不少,特别是如今承平近百年以来,立国时种种政策弊端已经开始出现,三司使的职位平时在群臣眼中自然是大权在握威风八面,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有坐在这位置上的赵括才明白看似光鲜的朝廷已经窘迫到了何等地步,正如如今,西北叛乱,朝廷拿不出钱粮,甚至穷到了要从皇帝的内库中要钱的地步。
对赵括而言,再继续坐在这位置上的每一日都是煎熬,也是因为国库中实在没钱的缘故,他不得不一再缩减各部的拨款请求,只对必要的民生工程比如疏通河道、赈济灾民等发下批文,也因此在其他大臣眼中落下了一个不好的名声。
若是采纳司马辉的法子改革盐钞法推行天下,多的不说,每年最少能为朝廷节约下来一两百万贯的开销,朝廷有了这些结余,可以做的事情就会更多,他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也因此赵括说到最后,想到自己这许多年来的委屈,直是老泪纵横起来,让永兴和边上的几人都是心中恻然。
侍立的魏直见机得快,赶紧搬了个凳子过来给赵括坐下。
永兴当即下旨:“司马爱卿建言有大功于朝廷,着赏玉璧一对。此策于北方诸路先行试行,让莫奇燮给朕看清楚了。”
司马辉等人一起应诺,魏直也跟着道是,永兴最后一句话乃是吩咐他去叮嘱莫奇燮。
对西北失利永兴没有打算继续追究,他如今的心思都在担忧金人的动作之上,因此在稍作停顿之后,又开口问道:“如今金人遣使前来,欲要插手西北之事,该当如何应对?”
仍是司马辉率先奏对:“启奏皇上,此时朝廷已经达成了一致,臣以为无须过于紧张。金使既来,着鸿胪寺接待便是,皇上当以西北百姓为重,此等琐事,自有臣等效劳。”
赵通随即跟着开口:“若是皇上担忧金人糊涂行事,臣愿意与君分忧,稍后去见那刘六符一次,将金人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
唐正不甘落于人后,也躬身行礼道:“皇上,臣愿请旨督师河北,为吾皇守住北方门户,誓不让金胡匹马南下。”
见几位辅臣态度依旧坚决,永信悬着的心思也稍稍安定,他最担心的便是此前虽然统一了意见,但一旦面临金人真正的威胁之时,自己的这些宰相们又临时变卦退缩不前。好在此刻朝臣们的意见还是能保持一致,没有出现分歧,如此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如此便好,国事艰难,劳请诸位爱卿多多费力。”
众臣均道:“臣惶恐!”
永兴又道“赵卿,金人使者便交由你去试探;李卿,这也是你枢密院之事,你也同去罢。”
“北方金人百余年虎视眈眈,如今西北又有拓跋昊狼子野心,诸位卿家当与朕一起,同心协力、戮力向前,方能让虎狼退去,我大汉百姓得享安宁。”
“臣等愿与吾皇一道同心协力,让我大汉百姓得享安宁!”
永兴病倒了,西北战事失利,金人遣使南下,摆出要在大汉北方边境陈以重兵的威胁,永兴心力交瘁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很快一病不起,而这消息很快翻山越岭,跨越了数千里的距离,送到上京的金帝完颜肖哲手中。
九月的上京天气已是很凉,早起的完颜肖哲独自一人在禁苑里散步,看着呼出的白雾在空中迅速消散,完颜肖哲莫名的便有了一些伤感。
这是与历代金帝都不同的,异常独特的一位皇帝。
完颜肖哲的成长也极为曲折。其母刘氏并非金国后族萧氏之女,而是西京华严寺外一名当街沽酒的汉人女子,且已然嫁人育有一女,偏偏被还是太子的先帝完颜雍私服去华严寺游玩时一眼看上,从此不能忘怀。
两年后完颜雍登基,按捺不住对当日惊鸿一瞥,从此念念不舍的女子的思念,派人前去打探她的近况,恰好遇到其夫因生计艰难,打算卖掉刘氏。内侍回报后,完颜雍大喜过往,立刻命人将刘氏接入宫中,并不顾朝中大臣与宗室的竭力反对,一意孤行册封其为美人。
一年后刘氏诞下皇长子肖哲,又被册封为修仪。
完颜肖哲三岁的时候,刘氏被皇后萧奴儿以“出身低微,且行事无礼、粗陋不堪”为贬变为宫女,并将其送入浣衣局。
带完颜雍秋猎回来之时方知此事,遣人去接回刘氏,才得知刘氏到浣衣局后不久便即病死。完颜雍怒极之下口吐鲜血病倒半年,病好之后立即着手废后之事,强行将皇后萧奴儿打入冷宫,追封刘氏为懿仁皇后,也因此得罪了后族萧氏,为日后的诸多矛盾埋下了隐患。
完颜雍对刘氏痴心一片,对刘氏所出的完颜肖哲也十分疼爱,亲自将这儿子带在身边抚养指点,可惜在完颜肖哲十四岁那年,三十六岁的完颜雍因思念刘氏过甚,于十一月初三驾崩于景德殿,遗旨传位于太子完颜肖哲,托孤于完颜律、萧虞卿、耶律南三人。
十四岁的完颜肖哲从此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父亲,当上了大金的皇帝,并在三位顾命大臣的操纵下,立萧氏女燕君为后,又立耶律氏女雪为贵妃,即耶律文都之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