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双儿女先后降生,赫连卫更是觉得生活如此美好,自己几乎已经是再了无遗憾。之所以是说“几乎”,便是因为他偶尔还会在梦中接到主上的命令,要他立即起兵行事。这样的梦逐渐变成了他的噩梦,甚至每次都会因此而紧张、醒来。
只是随着越来越多关于主上的只言片语传到他耳中,他慢慢认为,自己这位主上或许已经放弃了起事的计划,否则不会每月纳妾如此的荒唐放浪。这样也好,这样自己便能一直成为一名汉人,能将这样的好日子一直过下去了。
当信使传来主上命令的那一刻,他的想法竟然是将信使杀了灭口!
等他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额头汗水顿时涔涔而下。他原本不过是一名孤儿,没有主上哪有他的今日?早已不知身死何处了。为了报恩,赫连卫很快做出了决定,甚至为了防止消息的走漏,他狠下心来没有派人通知家人。
本以为可以做到淡然面对一切的赫连卫,直到亲眼看见妻儿跳崖自尽,才意识到大错已然酿成,再也无法挽回;才知道什么是万念俱灰,心痛如绞。接下来的这几日里,他一直不停歇地四下忙碌,想用疲惫来让自己忘却一切,可是所有的忙碌都掩盖不了内心的伤痛。赫连卫最终下定决心,待汉军退却之后,自己也算是报了陛下之大恩,到那时,便该是自己去追随妻儿脚步的时候了。
这一夜赫连卫又是如同前几日一样四处巡视,指挥士兵加固防御,一直忙碌到了子时才回房间躺下。这数日来,这个时候便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可是他竭力强迫自己要回房休息,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及时指挥部队抵御住汉军层出不穷的进攻方式。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赫连卫才在泪水淋淋中迷糊睡去。似乎刚刚过了一眨眼的时间,他猛然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这是自己的亲卫队长,一定是汉军又发动了夜袭!
三日前汉军曾经在夜间发动过一次突袭,可惜徒劳无功,只是白白丢下了数十具尸体,难道这次汉军的战术有了什么新变化?门外隐隐传来鼓噪声,赫连卫立刻翻身起床,打开房门,正见自己的亲兵队长站在门前,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唤醒。
见主将已经起床,亲兵队长立刻禀报:“将军,汉军发动了夜袭,这次情形有些严重,汉军使用了大量巨木构建防御,遮掩住了我军落石的攻击,现在已经将攻势推进到了第一个山道转角了。”
汉军已经推进到第一个山道转角?我军的落石攻击被挡住了?赫连卫脑海一时转不过来,连续数日的失眠让他无法迅速理解亲卫队长的汇报,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情况十分严重,当即提步朝外向寨墙上走去。
“将军,你还没有穿戴盔甲!”亲卫队长赶紧提醒,主将似乎有些不清醒,他赶紧唤了一名士兵去打一盆水来,又协助赫连卫将盔甲穿上。
洗了冷水脸的赫连卫感觉精神大振,他一边快步行走,一边问道:“汉军人数多吗?攻势如何?”
亲兵队长紧跟他的脚步,回答道:“汉军隐藏在他们搭建的木道之中,不知人数多少,攻势倒不如何凶猛,只是不停的在延伸他们的木道。末将认为,汉军是想将木道直接修道我们寨门之下,如此我军防御便会失去最大的依仗。因此末将已经调集人手,准备将库房中火把引燃,对汉军的防御木道进行火攻。”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处寨墙之上,此时天空的启明星即将落下。汉军选在这个时候进攻,正是我军最为疲惫之时,真是阴险狡诈!赫连卫向下方山道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原本蜿蜒的山道位置,已然全被粗大的木料覆盖。汉军来不及将木料推平,只是将原木的枝丫砍去,锯为了合适的长短,只有哪些特别粗大的树木才会被锯成合适的粗细,因此山道上的汉军木道,便彷佛一条黄黑相间巨蛇一般从山脚盘绕到了山腰,眼看着便要伸过第一道转弯之处了。
亲兵队长又道:“适才末将已经让士兵试过,一般的落石无法对木道造成伤害,因此想问问将军,是否此刻便将那几块巨石推下?”
赫连卫往木道前端看去,数名汉军用巨盾将木道口牢牢护住,不停有新的木料从木道里面传出,又由汉军将之固定在前端,如此蚕食推进。自己的部下虽然在山头用弓箭攻击,但显然收效甚微,只有前方的落石能稍微干扰一下。可是落石从山崖上推下的时候,往往不能准确命中哪些还未固定的木料,大多数都是从更前方掉落下去,或掉落在后方的木道上弹开。
他权衡了一番汉军推进的速度,摇头道:“暂时还不用,我要给汉军一个深刻的教训!依照他们现在的速度,要推进到寨门下的第二个弯道还需要小半个时辰,咱们等到那时再行下手,到时候你看好人将那几块巨石推下去;我亲自带人,将堵在山道中的汉军一网打尽!”
“在此之前,我们要做出佯动欺骗汉军。你先前的安排要继续下去,我们要做出烧毁木道的样子给汉军看,让他们以为我军对这木道真的束手无策了,呵呵呵!”
“是,将军!”
周同等人在山脚悬崖的阴影中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夏日夜间山野中的蚊子让每一位潜伏的士兵都吃够了苦头,每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成群的蚊虫叮出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只有两人例外,那就是周同和秦去病。
秦去病还好,他从小时候起,粗糙的皮肤便有力地保护了自己,但凡有人在他的身旁,他从来没有成为过蚊虫的目标,周同却不一样。
周同的手、脚、关节之处皮肤也都有些粗糙,可其他地方例如颈部、脸颊后侧这些地方,这么多年以来不知道养活了多少蚊虫。只不过在如今,在他已然易筋大成,进入了神秘莫测的洗髓境地的现在,他已经可以避免再次成为蚊虫的食物,可以随意控制全身每一寸皮肤每一丝肌肉的运动来抵御蚊虫的叮咬。
一开始,蚊子每每想要落到他身上吸血之时,周同便会控制自己的皮肤跳动,从而将蚊子弹开。在这潜伏了半个时辰之后,他更是因为全神贯注地沉浸心神操纵皮肤,而进入了一种空明的状态,这样的状态让他对周围的变化更加敏感,以至于逐渐演变成了肌肉皮肤自主跳动、自动将落下的蚊子弹飞的情况!
周同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神奇的事情茫然不觉,他只是沉浸心神,将感知扩散出去,全部精力都在感知四周的情形。以前他感知外放,只能察觉到四周物体的模糊形状,如今却是隐隐然间能分辨出来更多的细节了,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特别是在无法视物的环境中,他已经可以用感知来替代眼睛了。
周同在自己奇妙的感知世界中完全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只是在某一个时刻,突然之间,他的感知感受到了山崖上的气息出现了混乱。他心神一凝,立刻睁开眼睛,从那种空明的感知状态中退了出来。
四周和之前一样,只有蟋蟀的叫声与河谷中呼啸的风声永不停歇,身边的士兵们仍旧在以小幅度的动作驱赶蚊虫,不时使劲在某个痒得厉害的地方掐上几下。
感觉到肩头的轻拍,秦去病疑惑地转头过来,用眼神询问周同。
周同用手指了指头顶,用极低的声音道:“老秦,上面好像有动静了。”周围的士兵们看见两人异动,纷纷都打起了精神。秦去病皱眉凝神细听了一阵,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没发现什么异常。
周同手掌虚按,又听了一会,低声道:“我们头顶的叛军不在了,我想是因为我军已经发起了进攻,将叛军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是今夜风声太大,我等在此地听不到喊杀声。等我先上去看看情况,你们做好准备,若是见到我将绳子垂下来,你们把绳梯吊到绳子上后拉拽三下,我接应你们上去。”
秦去病也十分干脆,点了点头,又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示意他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