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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永兴十年四月二十八,这一天乃是黄道吉日,两万禁军从汴京出发,将在五月二十八日前到达延安府,会合麟州、庆州军一万三千人,这三万多主力将过塞门寨、翻越横山,进入目前被项人控制了的龙州;另有泾原总管刘祚将卒一万七千人以为偏师,将在五月初十这一日由环州出发,直指韦州的叛军静塞军司,威胁灵州。

    两路大军分进合击,最终的目标便是现已被叛军占据定为王城,改名兴庆府的灵州怀远。

    夏松江州德安县人,乃是当今朝廷兵部尚书,此次平叛大军主帅,皇帝钦点的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他今年仅四十八岁,正是官员年富力强之时。

    夏松自幼聪慧,四岁读书少有才名。十二岁就读县学时,督学李宽前往县学视察,看见夏松读书勤奋,于是便考核他;夏松毫不胆怯,当场作赋一篇,援笔立成。李宽阅后感叹道:“此子有王子安之才!”于是夏松名声大振。

    夏松之父夏皓,本为代州军中一都头,景德元年秋十月,金人突袭代州,挡在最前线的西陉寨半日陷落。夏皓为争取传递军情、给朝廷更多疏散百姓的时间,率部下死守雁门寨,最后壮烈殉国。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在战后抚恤中,夏松被赐职三班差使,勉强确保母子衣食。

    又过了几年,夏松应试朝廷贤良方正科及第,任职丹阳县主簿。第二年,恩师李宽将其推荐给其族兄,当朝宰相、门下侍郎李康,得李康赏识,将他调入京中任职,后又外放地方为官。自此之后,夏松平步青云,一步一个脚印,直到三年前任职兵部尚书一职。

    此次被皇帝钦点为西北平叛主帅,夏松心中既有激动,又有忐忑。

    在朝廷决定出兵之初,夏松便建言道,西北五州项人以数十万计,裹挟当地百姓,当能征兵至少在十万到二十万人之间;若是拓跋昊狗急跳墙,说不得这个数字还能再翻一番。因此他建议,朝廷至少需派兵十万,其中还不少于一万五千骑兵,方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叛乱。

    可是他的建议没有被朝廷采纳,其中最大的阻力便来自计相赵括。

    赵括给朝廷算了一笔账:以禁军而论,一名士兵非战时月俸钱两贯、粮三石,战时翻倍,盔甲武器另计,战时军需消耗另计;而养一名骑兵的费用,自古以来均是步兵的数倍。若是十万大军出征,随军民夫至少三四万人,这些人每日耗钱五十文,粮两升,全部算下来一个月的消耗折合为铜钱的话至少是四百多万贯!

    赵括愤怒地表示:你夏松知道这是多少钱吗?这是朝廷年入赋税的足足一成!这还没算战中的消耗、战后的抚恤以及对有功将士的嘉奖!你夏松能有办法拿出这笔钱来吗?反正我赵括是拿不出来。

    面对这位三朝元老重臣咄咄逼人的态度,夏松显得极为无奈。他问赵括,三司能最多提供多少钱粮给这次平叛?赵括说得斩钉截铁:只能提供三万大军半年的度支。

    三万大军半年平定西北五州?这分明是胡搅蛮缠!夏松怒而寻求皇帝的帮助。永兴在听取各方意见之后,考虑了整整两日也没有下定决心,皇帝心中还有一个顾虑,他担心北方的金人又趁机南下。

    这样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从去年岁末沈扩出使金国的遭遇,以及后来东卫的情报来看,金国朝政大变,萧合哒一系掌权已成定局。萧合哒此人向来轻视大汉,认为汉人软弱,南国又富足,正当为金人的牧场。若是平叛之战稍稍拖延,到得秋高马肥之际,金人必定有极大的可能再次入侵,到时候还不知道朝廷还要有多少支出,因此此刻支持三司便是对未来的未雨绸缪。

    但仅让三万大军平叛,永兴哪怕不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也知道此事不甚靠谱。夏松分析得不错,叛军至少有十万人以上的规模,就算其中大部分是临时征召入伍的项人或者边民,其战斗力也不可小觑。三万人马,着实是在为难夏松。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唐正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朝廷出兵五万,其中骑兵一万三千人。但这五万人不用都从汴京出发,东京禁军只用出步兵一万七千、骑兵三千人,其余人马从驻扎麟州、庆州等靠近西北五州的禁军中调遣,辎重、民夫提前在延安府调拨好。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减少大军消耗,也算给夏松有了个交待。

    夏松在临行之前,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魏直专程上他家中拜访了一次,叮嘱他一件事情,要他对一名东卫的百户多注意一下,有机会让他多多锻炼,那名百户的名字叫周同。

    对周同这个人,夏松还是有所耳闻。此人年纪轻轻,如流星一般崛起,短短一年便是东卫百户,据说有千军辟易之勇,乃是莫奇燮的心腹爱将。后来他又听小道消息说,此人乃是襄阳孙府的女婿,这解释了他心中的一些疑惑。

    据说此人参与护送沈扩出使金国,在最后匆忙撤离之时,他单人匹马为使团断后,杀得金兵精锐宫帐军胆颤心惊,又说此人双臂能学霸王抗鼎,不光生裂虎豹,还能倒拔疯牛。对这些传言,夏松一惯报以谨慎相信的态度。

    之所以没有完全不信,是因为使团队伍回到京城之时,据说只少了两人,而后来的消息又说这两人都完好回到了京城——其中一人正是周同。再加上后来朝廷对周同的奖励,夏松判断,虽然自己没亲眼目睹,但此子在此次任务中立下了大功也是实实在在的。

    至于那些夸大之言,武将嘛,不都是如此,爱说大话?什么‘杀敌盈野’,什么‘缴获无算’,都是一脉相承。真要计较战功,杀敌盈野最后统计下来的人头斩获不过数百,缴获无算收获的尽是一堆破烂。

    初时夏松听说自己麾下有这么一员猛将,心中还十分高兴。待到魏直离开回宫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接手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叫多多锻炼?皇帝的意思太明白不过了,就是要让这年青人多参与战斗,还是危险性不大的那种!可是这战场上刀枪无眼,谁就敢保证能不受伤?将军还难免阵上亡,何况你区区一名百户。若是只是皇帝的关照那也就罢了,偏偏这人还是孙家的女婿,这可就实在让人为难了。

    荣王一系虽然这百余年来都躲在襄阳城外没有入仕,但底蕴之深厚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自己也不会因此而小觑他们。荣王爱婿若是在自己手下有个好歹,后果只怕不是他夏松能够承受得了的。

    除掉这个大麻烦,夏松还得面对一堆小麻烦:硬塞进军队中的各家勋贵子弟。

    《孙子兵法》开篇便讲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这些武臣出身的勋贵们难道真的不明白这道理,真以为叛军乃是一群乌合之众,朝廷天军一到就能扫荡乾坤?想那匪首拓跋昊,十数年如一日,几乎每月都大张旗鼓纳妾,以此自污麻痹东卫对他的监视,岂是善与之辈?如此心机深沉之人,谋划多年一朝起事,真有那么容易平定的吗?

    夏松不认为勋贵世家都想不到这些。他思考许久,得出一个结论:勋贵们这般做法,或许只是向朝廷表示忠诚的一个态度。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加上天子好大喜功,重用武人已是定局。当此之时,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要紧随天子的意志,反正他们家中子弟众多,死上一两名旁系之人,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运气好了,真能立下些许战功,那就是平白捡来的好处了。

    既然你们如此心狠,也休怪本官手辣!夏松心中发狠,打定主意对这些人要一视同仁,各人生死由命罢了。若是战后有人要因为这些事情来为难自己,哼哼,旁系可不是嫡子,老夫也不是谁都能拿捏的软柿子!

    两万大军逶迤前行,因为没有太多的辎重,又是出发的第一日,因此未时才过没多久,夏松便下令扎营休息。

    他这是打定主意按每日行军六十里的速度前进。一方面因为军令要求达到延安府的时间足足一个月,从汴京出发的此段行程约为一千四百里左右,这样的期限对他而言绰绰有余。另一方面,他也想趁路上这段时间,对自己手下之人尽可能的多了解一些,以免临到上阵时还是将不知兵。

    要尽快熟悉了解手下,其中一个办法自然是点将议事,让手下将领在适度范围内提出军略,若是可行建议那么便记录下来,若是莽撞无智自己也能让其冲锋陷阵。若真个是草包,又不愿意听从安排的,那便只能祈求自己好运。

    夏松在外放做官时,曾经知州延安府,率军抵抗过金兵入侵,算是朝廷大员中为数不多有过战场经历的一人,也正因为如此才被朝廷点将。他此番率大军出征,哪怕才刚出发,大军尚在京畿之地,他对部下的要求也极为严格,安营扎寨法度严谨一丝不苟。待得大军营寨安扎完毕,太阳已经即将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