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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

    永兴心情激荡,一口气不停歇说了一长段话,气息有些不稳,于是停顿了一会,待稍稍平息了一些,又道:“钱琛此人朕也甚为了解,永兴二年的二甲头名,不愿意在京城按部就班升迁,自己主动要求到边关去,想要为朝廷,为贫苦的百姓做点好事,做点实事,在西凉一留便是五年,他怎么就残酷暴戾了呢?朕记得很清楚,前年年底,钱琛回京述职,朕在召见边臣的时候,完全已经认不出来这位当年的风流才子!朕要是没记错的话,钱琛今年才满三十六岁吧?可叹英年早逝!前年朕召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完全便是四十六的模样,又干又瘦!朕问他在凉州有甚困难,可需要朝廷的帮助?众卿可知他是如何回答朕的?”

    永兴凝望殿顶,似乎又看见了那名踏实苦干,又神采飞扬的官员:“他说凉州荒寒,百姓种植庄稼收获不多,与中原不同,所以他这几年来一直在鼓励民间因地制宜发展养殖,精心培育优良品种,相信凉州百姓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朕只记得个大概,三司应该有详细记录,最近数年来凉州提供的马匹、耕牛、肉羊是否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好?”

    “这样用心王事,为百姓考虑的官员,能叫残酷暴戾之人?若是天下官员都是钱琛这般做事,那便是大汉之福,大汉百姓之福!”

    他扫视了一眼殿中,见赵括低眉垂目,毫无反驳之意,又有几分怜惜起这老头来:“至于东卫,朕就不列举此前的诸多功劳,只说此次。若不是黄沾、李胜两名东卫不顾性命,徒步穿越沙漠,历经千辛万苦将消息传到雄州,朝廷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知道叛乱的消息!诚然,东卫此次未能提前察觉到叛匪起事存在一定的失误,但朕相信,这并非全是东卫不力!拓跋氏在西北经营数百年,根深蒂固,小心谋划之下,有谁敢说一定能提前探查出消息?嗯?”

    “赵公一心为国,忠心可嘉。可这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谁敢保证自己做事的过程中永远不出错,不犯错呢?东卫在西北五州被叛贼清洗,不知道多少人尽忠王事被叛贼杀害,可有一人投降!他们全都是勇士!”

    莫奇燮在赵括一开始语出惊人之时,心中惶恐不已;待得永兴开口为东卫辩护几句后,他已是心情激荡。

    在平常人眼中,甚至在朝廷官员眼中,东卫的威风强势那也不用说了,无人不羡无人不怕,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东卫遇到的危险,付出的辛苦呢?特别是作为密探的东卫,很多人忘记了安危,牺牲了家庭,在敌国潜伏一去便是十数年、数十年,多少人甚至不能尸骸归乡,以至于东卫内部有这么一句修改了的诗句:“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身入玉门关!”

    这两句诗原本是前朝抚州刺史戴伦所著,原句为“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赞扬热血男儿为国奉献,战死沙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寻常人外出闯荡,到老落叶归根,将士战死沙场后也要马革裹尸而还,那都是要回到故乡的。可是对于东卫密探而言,报国尽一生,无需裹尸还,尽忠报国埋骨异乡并非只是一句口号。以至于到了后来,每位密探在出征之前,念诵这两句诗句以示决心已经成为了仪式。东卫自正式成立以来的这百余年,真真正正在践行着这一诺言,从未有过密探叛国的纪录,哪怕失手被俘也是如此,这也是东卫最为值得骄傲与自豪之事。纵观上下数千年,历朝历代,任何国家,都未曾有过密探组织能做到过东卫一般的地步。

    金人多次南侵,结果都挫羽而归,这其中东卫密探功不可没。打探情报、传递军情、刺杀要员、下毒烧粮,早已是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些情况,百姓不知道,可你三司使赵括,堂堂朝廷计相也不知道?莫奇燮暗自大骂,心中不停发狠:等这次事情过后,老子一定要赵括你个老不死的东西知道老子东卫的厉害!

    等听到永兴说到东卫被叛匪清洗无人叛国,全是勇士之时,他再也忍耐不住,抢出两步伏倒在地,泣不成声:“陛下圣明!臣……臣替所有东卫兄弟感谢陛下,我等为了陛下、为了朝廷,哪怕百死轮回,也无怨无悔!”

    永兴温言安慰他道:“爱卿不需如此。东卫的功劳,朕心里一直都记得清楚,不光朕要记得,朕还要天下人都记得清楚。朕已经想好了,等此番平叛结束后,由枢密院负责、东卫协助,将我大汉立国以来,为朝廷、为我大汉百姓抵御外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将士,都统计出来!朕要编撰一本书,书名便唤作《大汉英烈录》,要让全天下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生活,是由何人守护着的。”

    此言一出,整个文德殿内立刻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人,勋贵武臣那是一个不少,乱哄哄的都在高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就连文官队伍里面也有不少人出列朝皇帝跪拜。司马辉抬了抬手,张口想说甚么,最终闭口不言。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官家此番是坚决要重用武人了!

    去岁年初的时候,皇帝便强行通过了举行武举,当时范公认为没必要事事都要反对皇帝,以免激起皇帝的脾气,也会失去皇帝的信任。再说朝廷也许久没有进行过武举,适当为军中储备一些低层军官也不是坏处。没料到范公刚退,皇帝便借着这个机会出手,竟然想给武夫著书立传!司马辉心念电转,朝旁边一人丢了个隐晦的眼神。

    那人得到示意,当即站出朝列。

    “启奏皇上,臣有本奏。”

    永兴正为自己灵光一现的妙招感到些许得意。

    李祯打小起便时常看到父皇愁眉哀叹。那时他还小,根本不明白父皇嘴里的金人是个什么意思,但父皇十次发愁中,倒有五次会念叨到金人,直到有一天,最疼爱自己的姐姐云昭公主突然要嫁给什么金人太子。想到再也看不到姐姐,十岁的小李祯哭求父皇母后无果,将自己关在屋内哭了整整一日,从那时起,李祯小小的心中,便对金人充满了厌恶。

    随着时间的过去,父皇身体越发不好,太子李祯开始学习处理朝政,每每看到有关于金国的奏章,李祯便知道自己又一天不会有好心情。打谷草这个词无数次出现在奏章里面,出现次数次之的便是南侵一词,再次便是所谓的岁币。总之,伴随着金人出现在李祯面前的,永远是大汉的屈辱,百姓的血恨,这让太子心中慢慢积累起了对金人的仇恨。

    等到李祯登上大宝,成为永兴帝之后,曾经迫不及待地召集诸位宰相,想要讨论对金政策的转变时,却遭到了以宰相范严为首文官集团的坚决反对。什么‘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什么‘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用孙武子的话来反驳自己;又用司马子的‘国虽大,好战必亡’来劝阻自己,可是后面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却被这些人选择性无视了。从那时候起,永兴便知道,自己虽身为皇帝,却也不是能够事事如意;从那时候起,永兴便开始了与文官集团漫长的斗争。

    去年的武举,可以看作登基十一年的皇帝,在文官集团的强力压制之下,总算走出了坚实的第一步。可是那是因为范严已经太老了,再凶猛的猛虎,也会有衰老无力的时候,皇帝心中明白,自己只是熬赢了这一次,并非堂堂正正服的击败了对手,是故范严老退、赵通病亡后,对于司马辉的任命,永兴一直处于犹豫之中。

    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永兴发现了一名东卫总旗,竟然是荣王爱女之婿,这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希望。荣王一脉与皇家的恩恩怨怨纠缠了百余年,先祖的是非对错再去纠缠已经没有意义,他迫切希望能拉拢当代荣王,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汉军将士最信服的一面旗帜。若是当代荣王能进京任职,那么自己必定会得到那些对朝廷扬文抑武政策不满的勋贵、武臣的全力支持,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在登基之始便提拔了自己东宫的侍卫首领莫奇燮进入东卫,从百户做起,一直到了现在的指挥使。但是让他失望的是,他释放的善意并未得到荣王府的回应。

    永兴并未气馁,他下旨从内库拨款翻新荣王府,并手书了一副牌匾让人送给孙堂,这次的付出收获的仅是对方的一封奏折,孙堂还是婉拒了永新的好意,但是保留下了他的题字牌匾,永兴认为,这是一个进步,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日能打动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