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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一路出了金耀门,川流的人群丝毫不见减少,反而还略有增多。周同感觉到身后若隐若现的盯梢仍在继续,心中冷哼了两声,却并不回头只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行去。

    在茶摊坐下不久之后他便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自己,只是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或许也是眼见自家店铺生意红火,打起了秘方的主意。对于这样利欲熏心的家伙,或许让自己的拳头与对方沟通是一件最直接最见效的方式。

    不过这人是名高手,至少在追踪方面的本事非常厉害,周同只能感应到对方的方位,不能判断出具体是谁,因此他故意走得漫不经心,想到了城外再抓住对方。

    又行了一阵,行人逐渐稀少,那追踪之人不光继续吊在身后,竟然还逐渐提速靠近,这让周同感到一阵惊讶:难道对方这般有恃无恐?可他并不在乎,要想得到好处,那就自己来拿吧。他停止前行,转身往来路望去。

    身后不远处,一名灰色劲装汉子见周同停步转身,脚下只微微一顿,随即加快脚步往周同走去。

    周同看得分明,这汉子约莫三十余岁出头,胡子拉碴,双臂修长,手指也比常人要长一些,两手自然下垂在腰间,隐隐然给周同一种威胁之感,似乎对方会随时暴起,将腰间那柄无鞘长剑递到自己的咽喉之前。

    这是名高手!周同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看此人的身形步态,行走步伐间极为轻灵,两眼锐利如利剑出鞘直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身上的肌肉虽然隐藏在衣衫之下,但在自己的感知中对方已经如准备捕猎的虎豹一般全身绷紧。

    周同不敢怠慢,自己没有佩戴防身武器,只是赤手空拳,而这不速之客给他的感觉,竟然比自己在北国之时,独自一人面对数十名金军精锐的压力还大!他皱眉道:“这位朋友,不知为何一直跟踪在下?”

    那汉子却不搭话,而是趁此机会又迅速靠近了几步。

    周同心知此刻无法再行善了,于是也打消了沟通的念头,对方既然如此自信满满,那待拿下对方之后再慢慢拷问好了。他活动了下肩膀、双手,集中精神放开感知,双脚左右错开,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的这一番动作,落在旁人眼中,不过只是这人原地活动了下随后松懈了下来,但落在对面那汉子眼中,却是感到惊骇莫名。

    这名汉子并非寻常高手,乃是京城第一剑手、无影剑厉唯的二弟子,名唤史都。史都六岁起便随舅舅厉唯练剑,到如今刚好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中,除了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爹被仇人偷袭杀害身亡,他为亡父守灵的七日没有练剑之外,其余没有哪一日练剑少于了四个时辰——哪怕是在他为父亲报仇的两年里面。

    史都在他二十二岁那一年开始名声鹊起,原因便是他花了一年多时间,查明了杀害自己父亲的仇人乃是朝廷通缉了七年有余的三名大盗,随后便万里追杀那那三人从河北追到陕西,又从陕西一路追到敦煌,最后在玉门关以一对三,正面击杀了自知无路可逃的青鹞子、张人屠和童弃这太行三虎。

    当他将三虎首级割下带回京城祭奠自己的父亲之后,他的名声几乎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东京城,所有人都称赞他为“孝勇无双史郎君”,开封府不光没有追究他擅自杀人的罪行,还将悬赏的花红送到了他的家里。

    又三年后,史都的娘亲过世,史都按母亲遗愿将父母合葬在一起,随后在坟茔旁立了一间草庐守孝三年,便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有人传说他一人一剑出没于江湖之中,专杀那些劣迹斑斑的大盗;又有人传说在塞北的草原上看见过他,其时他正一人一骑追杀十余名马贼。

    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史都几乎一直都在京城某位贵人府上,闲时自行摸索剑艺,若是贵人有令传下,他便会收拾行装外出一趟,或数日、或数月不等。这是为了报答那位贵人对他娘亲的救命之恩。在他追杀太行三虎的大半年里,他的娘亲因为心忧他的安危,以至患了重病卧床不起,亏得那贵人派人照料,又请了御医前来给他娘亲看病,这才没有让他落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于是在守孝结束后,他便进入了那贵人的府邸之中效力。他知道自己只会杀人,于是当每次有命令传下,他也从来不问原因,只是默默完成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两日前他得到了新的任务,这次的任务竟然不是杀人,而是抓人,目标便是最近生意引起全京城瞩目的周记烤肉店的老板。为了等到周同,他已经在天梁门外侯了两日,今日总算等到。

    可是给自己的任务里面,只提及到目标乃是一名东卫百户,并没有提及到目标还是一名高手,一名只是随便站在那里,便让自己无法出手的高手。

    史都距离周同只有七步,这样的距离对常人来说也只是一两个呼吸的事情。若是以前的其他目标,史都此刻大可以一种猫戏老鼠的心态来审视对方。可是此刻,两人面对面、近距离对峙,史都无法将腰间长剑切开草绳的羁绊而握在手中,他那从来坚定不已的手已然略显僵硬,不复再有往日得灵活。

    目标自从问了自己那句话之后,陡然间发出的气势,让自己想起了自己六岁第一次握住木剑时,被自己舅舅高高俯视的感觉。自己仿佛又变成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面对的是成名多年的京城第一剑手,这让他感到畏惧、愤怒和惊喜,这样的感觉甚至让他裸露在外的后脖皮肤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周同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汉子,对方的气势波动极大,显然是内心正做着激烈的斗争。周同看似姿态松松垮垮,实则已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狮子搏兔亦要用全力,这个道理至少应付眼前的局面不会有错。对方来的时候显得异常自信,并没有带上其他人手,这让他可以不用分心别顾,这样很好。

    史都缓缓闭上了自己双眼,既然不能直面对方的气势,那便完全以我为主罢。果然,闭上了双眼之后,他心中繁杂的思绪立即便平复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握住剑柄,腰间那几根草绳无法再行束缚住一把有了生命的剑,纷纷散裂开来。

    这剑甚为奇特,长三尺有余,整体狭长,无锷,只在剑锋处半尺来许的长度两面开了刃,便似一条长铁片在一端磨尖了似的。铁片的尾端用布条缠绕,方便握剑。

    史都一剑在手,便又变成了那冷静果断的无情杀手。他睁开双眼朝目标看去,有一剑在手,无论对手如何他都自信能够面对。

    五个呼吸之后,史都突然开口道:“若我说是认错人了,你肯放我走吗。”

    周同哑然,对方这是打算干脆认输?他歪着头想了想:“说出你的目的,和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我可以让你走。”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往来不多的行人早已发现二人的不对,都不敢靠近过来,或者远远站着围观,或者绕开二人从两侧经过。

    史都只感觉自己额头、手心、背心都在不停地渗出汉水,湿滑手掌握住的剑无论如何战胜不了眼前这可怕的敌人。是的,对手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站在哪里,全身上下似乎无一不是破绽,好像只要自己将手中之剑轻轻一递,便能送入对方咽喉。可是他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呼喊:“会死的!会死的!”这种感觉远超他遇到过的所有危险,这是武者的直觉,这种直觉在他追踪太行三虎的时候诞生,多年来累计救了他不下三次性命。

    史都生平第一次感到手中轻巧的长剑重若万钧,额头的汗水浸到眼睛里面,带来一阵酸涩的感觉。

    “这样绝对不行!”史都心中叹了口气,他在周同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将长剑插回腰间用腰带固定住,摊开双手:“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让我来的,你若是想杀了我,我不反抗。”

    周同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滚刀肉还真有些难办。杀是不太可能,对方甚至没有敢动手,自己也下不去杀手;但若是就这般放了,却又有些不甘心。若是抓去开封府,自己还要不要去选马了?这事情到现在总之让他感觉有些难办。

    他能看出来这名汉子也是位不可多得的高手,手心其实是有些发痒,想和对方过上几招。他自从从北国回到京城之后,已经许久没和人动过手了,每日里只能自行练拳保存状态。他在小石桥上激烈的搏杀中曾经有一些武学上的突破,但一直以来都没机会验证,只能自行摸索,如此进度便极为缓慢。现今有一个能和一名高手交手的机会,他不甘心白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