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下七弯八拐,绕来绕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县城就那么点大,绕来绕去也就那些地方,两人最后没有办法,冒险潜回客栈,没见到那老者和老仆,也不知道是回房了还是去就医了,两人可管不了那许多,回房取了行李便结账上路。
两人出得城来,已是正午时分。北上商旅一般都躲避日头,早早便抱团出发,更不说此时还闹虎灾,因此一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
两人牵马前行,周同肚里饥饿难耐,不禁有些懊恼:“适才应该在城里用过午饭,再行出发的,再不济也该买些干粮、卤肉上路,现在这路上甚么吃的都没有,那老虎也不见出来让我打杀了吃肉,莫非是我命中该有此劫乎?”
孙念虽也是有气无力,但听周同又在搞怪,嘴角还是不禁露出微笑。她道:“你包裹里不是还有一些昨日留下的桂花糕吗,先吃几块垫垫肚子罢。这日头太毒,到前头找个阴凉处先歇息歇息。”
周同一脸的坚毅,断然拒绝道:“那坚决不成!这桂花糕可是给我媳妇儿肚子饿时准备的,我要是吃了,等会你饿了的时候可该怎么办?”
孙念已然对周同的厚脸皮有了足够的适应,现下听到这样调笑的话语已经不会动不动便脸红了,见他坚持不吃,也不再劝,两人只是低头赶路。
又行了几里路,前方见得一座凉亭,并无甚么匾额文字,想是供往来行人歇足所用。二人将马儿系在亭边阴凉处,周同取出水囊递给孙念,待孙念喝完后,自己也咕嘟灌了半袋,随后又取下另一个水囊喂两匹马喝水。
外面日头高照,阳光毒辣,飞鸟儿也不见一只,只有那知了隐藏在树上和灌木丛中,不知疲惫的叫着。凉亭位于山壁阴凉之处,旁边有一眼清泉,两人斜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感受习习凉风,昏昏沉沉的便要睡去。
正在迷糊之间,周同突然感到一丝异常;他微一凝神,便感觉到周围的蝉鸣声突然少了许多。
他翻身起立,四下打量。此前来的时候只顾低头赶路,看到凉亭更是喜出望外,并未留意到了何处。此时环视四方,才发现原来凉亭边上便是好大一片山林,那山势层层叠叠,一直绵延到了天边。
周同心道:“好大一片山,等下或许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几个野果填填肚子,最好能捉到甚么猎物,遇到猛兽最好了,猛兽的肉吃了才有力气。”他伸手将头上有些松散的发髻从新固定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提起两只水囊,打算去泉眼处灌满。
便在此时,两匹马儿一阵嘶鸣,显得焦躁不安;周同循声望去,只见山脚旁树丛边,一头斑斓猛虎静静站立,两只浑黄的眼珠正冷漠地盯着自己。
周同一个激灵,睡意全去,心中大喜:“正好腹中饥饿,正愁没有礼物,你这厮便送上门来,当真是老天保佑!”
他轻声喊醒孙念:“四娘!四娘醒醒!那边有头大虫,你看好自己,我去将它捉来!”
孙念迷糊中听周同呼唤,待清醒过来想要阻止时,周同已经正面迎向了那头猛虎。
他缓步向前,速度不快,只怕将老虎惊走。这几年来他杀的老虎也有七八头了,这大家伙看着凶猛,其实胆量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那么大,若是自己猛冲过去,搞不好便要将其吓跑;虽说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哪怕这畜生掉头逃跑,也能追上击杀,但能省点力气不是更好吗?更何况那身毛皮,可是要送给四娘她娘的,万万不能有半点损伤。
周同空着两手,武器也不带,早已盯上了那张虎皮。
树丛中的老虎,见周同向自己行来,也迈步向前,显出了自己的全部身躯。只见这虎高齐周同肩膀,身长超过一丈,额头的黑毛皱出一个王字,虎尾如同钢鞭一般在身后缓慢扫动,一身黄黑相间的毛皮油滑水亮,背上肌肉随着前行起伏不定,步态悠然,好一头吊睛白额斑斓猛虎!
周同心中愈发欣喜,如此猛虎,才配得上当作礼物送给孙念家人。他脚步向前不停,身子不摇不晃,双眼只盯住猛虎两只前爪,双拳虚握,感知外放。
一人一虎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后方的孙念心中也越来越紧。
猛然间,那虎冲周同一声咆哮,身子微微下蹲,四肢发力向后,朝周同猛扑过来;血盆大口张开,直取周同脖颈。
周同不慌不忙,经历了无数次搏杀猛兽,对此等情形他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这老虎来势汹汹,于他却只当作清风拂面。他左足向前斜踏半步,以左足为中心,身子半转斜侧,恰好闪过老虎的扑击;左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老虎后颈的毛皮,随即身体紧绷如满月之弓开弦放箭,一紧一松间右手握拳击破空气,猛击在老虎眼后耳下位置,那老虎一声未吭,庞大的身躯便软软垂下,四肢不停抽搐,口中、鼻中更不断有鲜血淌出,显见已然活不成了。
那老虎一丈多长,周同见自己提着它脖子也还有半截拖在地上,于是右手抓住虎背,双手将那老虎打横提起,试了试重量约有七八百斤,随后返身回了凉亭。
孙念松开长剑,只感觉手心尽是汗水。
刚才的短暂战斗她看得异常清晰,周同的动作如同蝴蝶穿花,却又给她异常缓慢的感觉。踏足、侧身、出拳,节奏分明,仿佛周同只是在自行练拳,那虎便自行将头送到周同拳头上一般。甚至在拳头击中虎头之时,她清晰地看到老虎身上皮毛一阵波动,从被击中处像波浪一样扩散到全身。
此刻她心神放松,随即责怪周同:“你这人怎的还是如此冲动?好歹要带上武器。须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这般逞强,怎的就不考虑下我的感受?你又不是那御史老爷,带张嘴就可以了……”她心下本来着急,结果说到后面也给自己说得笑了出来。
周同笑道:“就凭这头畜生?哈哈!这是老天送的好处,正好填饱肚子。此前那老头还嘲笑我口出狂言,要不咱们调头回去,将这虎扔他头上,再吐他一脸口水,你看如何?”
孙念啐道:“要去你便自去,我可没你那么无聊。”
周同提着老虎来到泉眼边上,接过孙念递过的短剑,就着泉水将老虎开膛破肚,拆分开来,孙念则是到处捡些枯枝拢在一起,生了个火堆。
两人一番忙碌,待得吃完虎肉,已然是到了下午。周同将虎皮清洗干净,用包裹布擦干后重新包起,打算待到了江陵再去找材料鞣制;又将几大根虎腿骨细细地了剔干净,用细藤捆了起来放到马背上,最后将那根完整的虎鞭也仔细收起。
孙念本在旁好奇观看,最后见周同收拾虎鞭之时,抵不住心底的害羞,远远躲了开去。
剩余几百斤虎肉,既带不走,又有些舍不得丢弃。周同灵机一动,找了几根老藤系在亭子上,将虎肉切成小块悬于其上。两人商议,便如此将多余的虎肉留下,供往来行人随意取用,这也是周成传授于周同的一条狩猎守则。
两人临行之前,周同心中一动,突发奇想,来到凉亭边上的一处平坦山壁处,拔出长刀便往其上划去。孙念看得好笑,只见周同在山壁上刻道:“余二人途经此地,遇朽儒惹事,恶虎伤人;遂先逐朽儒,后擒恶虎。恐后人不知,特留书于此。某年某月某日。”劲力贯穿刀尖,石屑泥沙簌簌落下,旁边孙念拍手叫好。
下方落款刻上“蜀中大侠周”,随后将刀递给孙念:“这位女侠,便请落下你的名号罢。”
孙念笑盈盈接过刀来,也在旁边刻下“湖北女侠孙”五字,与“蜀中大侠周”并列。她劲力远不及周同,因此划痕不深,周同随即又沿着孙念的字迹加深了一遍,最后在落款下方补充“到此一游”。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爱意,爱意里全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