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日,两人每日里都到那片树林练武,竟然谁也没有提起要离开的事情。周同本就没有具体打算,哪里停留均可,而孙念看上去是要将螺旋劲的各种发力技巧都全部掌握之后才善罢甘休,每日里也要花上几个时辰苦练。周同每日里自行在一旁练习,偶尔纠正一下孙念的错误,中午或是吃些干粮,或是周同去打几只小兽,到了晚上则是回客栈休息。
几日来,周同在旁练习都是当着孙念的面,也未曾想过要避开,因此他的武功路数也让孙念看了个大概。孙念评价说道,周同的武功大开大合,出手刚猛,只进不退,极为适用于战阵之上,与武林中人常见的腾挪纵跃不是同一个路子。他由此猜测周同的师傅在出家当道士之前,应该曾经在军队里呆过。周同却说自己的师傅只是个道士,虽然不怎么靠谱,也喜欢到处游历,但肯定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师伯虽然曾经带兵打过仗,却又不会功夫,二人争来争去,争不出个结果。
这一日两人又来到空地,经过几日的苦练,周同断定孙念基本上已经掌握了全部技巧,只是动作还有些生疏,剩余的便是水滴石穿、年深日久的苦练了。此时正是午后,两人练了一上午,这会吃了些干粮正要午休,周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孙兄,啊,孙念,说起来日日都看你拿着你那把剑,就没见你练过剑法呢?我没学过剑法,要不你耍上一套,让我开开眼界如何?”他自己的长刀因为主要是野外打猎防身,所以也没背来;而几日前自从周同开始教授孙念螺旋劲后,孙念就不让周同再叫自己“孙兄”了,说是这样太生分,还是直接喊名字好,周同自无不可,两人说话也更加的随意。
此时孙念听周同叫自己“耍上一套”剑法,也只是翻了个白眼,并未生气,而是拿起自己的宝剑,来到场中站定。
只见他拿着宝剑的左手轻轻一拨机簧,手腕快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那匣中的长剑“仓啷”一声,弹出剑鞘。孙念随即右手一抄,长剑顺势挥出,便是一招“仙人指路”。他顺手将剑鞘一抛插入泥土,左手在空中虚虚一引,右手剑锋一转,长剑横抹过来,手腕翻转挽出几朵剑花,长剑改横抹为直劈而下,正是一招“蛟龙入海”。周同在一旁大声喝彩,他自然不认识孙念使的正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龙行剑法”,但也可以看出孙念在剑法上下过苦功。只见孙念腾挪闪纵间,手中长剑忽曲忽直,时而如神龙腾空般矫夭前行,时而剑光大作如浪潮汹汹却又无声无息,周同只觉得,这柄长剑在孙念手中似乎活了过来一般曲直如意,让自己看得心旷神怡。
正看到高兴处时,忽听得树林外有人高声喝道:“好剑法!”周同寻声望去,见得是一青衣男子,旁边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有一个老仆打扮的车夫。那男子一边喝彩,一边走进树林。
孙念见得有人过来,也是停下了招式,他看也不看,手中长剑向后一抛。长剑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刷”的一声,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落入剑鞘,角度力道分毫不差,看得周同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那青衣男子看到这一幕,又是一阵高声喝彩,随即紧赶几步,来到空地上。他冲着场中二人抱了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襄阳唐氏唐敬,路过此处,见得二位在此习武较艺,一时欣喜,打搅之处还请两位勿怪。”此人却是个熟人,正是几日前周同二人刚到宜城时,在酒楼上看到的那位唐兄。
周同正欲开口答话,孙念抢在先前问道:“是襄阳哪个唐氏?”唐敬笑道:“襄阳莫非还有其他唐氏?”孙念拱了拱手:“原来是白圭先生的家人,失敬失敬。”他嘴里虽说得客气,脸上却没半点客气的样子,转头低声对周同解释:“这唐氏家主唐正,乃是朝廷执宰,此人乃是唐正二子。”转身又对唐敬道:“不知唐二公子南下何往?我知公子一向繁忙,不敢耽误公子事务。”言语间隐隐有拒人千里的感觉。
那唐敬不以为忤,自顾自说道:“今日起床便觉心血来潮,出门当有好事,果不其然,竟然遇到贵兄……两位兄台在此切磋,见识到了天下一等一精妙的剑法,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周同见得孙念似乎对此人有所抗拒,便不开口,等孙念出声。果然孙念一开口又是拒绝:“我二人只是无名之辈,贱名说出来没的污了唐二公子的耳朵。倒是唐二公子不去忙自己的正事,却来与我等闲人厮混,说出去只怕有辱令尊英名。”
唐敬愣了一愣,不知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冷淡。他虽然出身书香门第,父亲乃是朝廷高官,但他自己平日里不拘小节,素来喜好结交三教九流,和其兄长沉稳的性格完全相反,因此经常被父亲叱责。但此人天性如此,被叱责的时候老老实实,转过头来依然如故。他又自幼体弱,习不得武,却因此更是羡慕武功高强之人,乐意与他们结交。一直以来,旁人得知了他的身份后,也是刻意和他亲近,从未遇到过孙念这样初次见面就冷语相向的,一时间就有些无语。
他定了定神,强自笑道:“也无什么正事,只是昨日听闻江陵府传来消息,说是出了几桩命案,故此家兄让我前去打探一番。”
周同听得此言,顿时来了精神。他知道此人“昨日听闻”的消息,从事件来算,定然不是十方禅院的事情,于是开口问道:“我二人此前也听说江陵出了大案,说是有一间寺院被人杀光,不知兄台说的可是此事?”
唐敬摇了摇头,“你那是前几日的事了,我说这个是最近发生的。说是江陵府的白云观,也是步了十方禅院的后尘,观主和他的几名弟子都被人杀死,据说那观主还是个有道全真。此案连同之前的十方禅院案,短短十数日,连发两起大案,必定会引起朝廷关注,我此番前去打探,也是提前做个准备。”周同明白这话的意思,他爹是朝廷执宰,他显然是前去替他爹打探消息的。
周同又问:“两起案件发生时间如此接近,又都是方外之地,莫非其中有什么联系?”
唐敬却断然否认,他解释道:“两案虽然前后相连,却应当不是连环案。十方禅院案有目击者生还,称凶手只有一人,未曾使用兵刃;而白云观案则不知有几人作案,但凶徒是使刀杀人,几名受害人都是被一刀毙命。”他却是隐瞒了十方禅院案私藏兵器的细节不说。
周同听得“一刀毙命”,立时便想到了王家灭门案,难道此事是逃脱的几个和尚做的?他意外获知了王家灭门的真相,虽不知道真凶是谁,但和十方禅院有关是确然无疑的了,因此能立刻将两者联系上。他又猜测这多半还是因为自己引起的,当时自己质问那方丈,那方丈误以为自己是洞虚道人,也就是白云观张真人请去的,后来那些和尚逃跑自己也没有追赶。想到白云观或许是因此而被报复,周同心里有些难受,自己当时除恶应当务尽。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不察,白白让白云观那位受人尊敬的道长丢失了性命,他不由得脸色有些阴沉。
唐敬见得周同不再说话,也不想不出再找什么话头,又见孙念不待见他,只好拱了拱手,和二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