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直身子,远远见对方一路驰来,速度逐渐减缓;待得那白衣骑士驰到自己面前停下,他这才打个招呼:“这位兄台不知何故连夜赶路,正所谓: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你我今日两次相遇,也是有缘;我这里火上有美味烤肉,囊中虽无美酒,也有山泉甘冽,不如一起享用?”他不知何故对这白衣骑士甚有好感,此时便出言相邀。
马上的白衣骑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冲周同拱了拱拳道:“既然兄台相邀,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他嗓音清亮,毫不推辞,随即甩鞍下马,动作利落漂亮之极,看的周同一脸的羡慕。
周同切下另一条后腿递给对方,自己却是切了一条前腿,两人就地盘膝而坐,那骑士虽然看来也是饿得狠了,但接过周同递过来的鹿腿却不张口就咬,而是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将那条腿上的肉削下来薄薄一片,这才送入口中。嚼上几嚼,不由得大赞道:“果然是美味烤肉,在下这番可算有口福了。”随即一边上手不停地将鹿肉削片送入口中,一边向周同问道:“我这忙着赶路忘记了时辰,幸好遇到兄台,不然还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这是往哪里去?听兄台口音,仿佛是蜀中人氏?”
周同也是一边消灭手中的鹿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在下姓周,确是从蜀中来,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也是错过了宿头,只好在这野外凑合一宿。倒是兄台你,怎么白日里来也匆匆,到了晚上又去也匆匆?”
那骑士被周同逗得一笑,差点喷出嘴里东西,露出一排细细的白牙。他努力将口中的肉咽了下去,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擦了擦嘴,这才回到:“在下姓孙,襄阳人氏,在家中排行第四,周兄称我孙四即可。此前是去荆门处理一件急事,事情了结自然要回去,只是没想到初次单独外出,经验欠缺,倒是让周兄看了笑话。”火光下周同看得分明,这孙四擦嘴用的锦帕仿佛便是蜀锦所制,他心下暗暗感叹:“这孙四看来是某大户人家的子弟,如此昂贵的蜀锦手帕尽然用来擦拭油渍,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孙四顿了一顿,看着手中的鹿腿说道:“也亏得了这经验欠缺,才得以遇到了周兄,”他又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尝到了如此美味的鹿肉。”这话说得好像有些艰难,周同以为对方是有些噎着,于是将自己的水袋递给对方。那孙四接过水袋,犹豫了一下,才对着水袋喝了两口。
周同得意洋洋,指着身边的瓷瓶炫耀道:“全靠我有先见之明,准备好了这些调料,要不然我等二人也只能吃到无盐无味的烤肉了。”他见孙四脸庞有些红润,想是一路疾驰而来甚是劳累,于是劝道:“孙兄来去均是一路疾驰,想来消耗甚大,既然觉得在下手艺尚能入眼,便再多吃一些,反正这里鹿多,不够了我再去捉便是。”
孙四道过一声谢,拿起一个瓷瓶闻了闻,发现原来是茴香粉,又就着火光看了看另外几个,有细盐,花椒粉和八角粉,他不由得笑道:“准备如此仔细,周兄一定是有个贤惠的夫人。”周同笑着摆了摆手:“哪有的事?我几时成亲了怎么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分明就是我嘴馋,一早便备下了的,就是担心遇到如今的情况——今早才备好,晚上竟然就派上了用场,此乃天意乎?哈哈”。
孙四听了也是展颜一笑,两人不再多言,均是埋头苦吃。不一会两人吃饱,那孙四只吃了小半条后腿就吃不下了,倒是周同又啃了两条前腿,灌了一袋子水,才算差不多。剩余的鹿肉到也不用取下,周同将火头压灭,只用暗火继续熏烤,然后另外起了一个火堆,和孙四两人围在火边。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这山野间的晚上依然是有些凉意,他见那孙四衣衫似乎有些单薄,于是让对方坐在两个火堆中间,自己则是坐到了对面。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夜空,明亮的月辉洒满大地,山林间不时传来鸟儿展翅扑棱的声音。周同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孙四先开口问道:“周兄说是路过此地,不知此行的目的是哪里?”周同抽了根木材一边挑了挑火头,一边回答:“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师傅叫我下山到处游历一番,算是走到哪里算哪里。此前曾听闻东京有个甚么‘天下第一武道大会’,本想去见识一番的,谁料是四年才举办一次,要到后年才有,现下不知道到哪里去涨涨见识才好。不知孙兄可有甚么见教?”
孙四看了他两眼,又盯回看着火堆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见教,说起来我可能还没你年纪大,怎让我来教你?周兄说是你师傅让你下山,难道周兄是随异人修行,身怀绝技?”
周同谦虚道:“哪里有什么绝技,不过是几招乡下把式。”孙四又道:“周兄谦虚了。周兄孤身一人在外行走,如不是有绝技傍身,如何这般大胆?难道就不怕在下是响马探子吗?”说罢笑晏晏的看着周同。
周同笑道:“孙兄如此人物,如若也是响马的话,那我在下只好束手就擒了。”孙四奇道:“为何我是响马的话就要束手就擒呢?”周同一本正经地回答:“自然是待孙兄把我抓了回去,把家里妹子许个给我,让我当个压寨女婿啊!”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孙四听得恼怒,哼了一声,脸色沉了下来:“我以为兄台是个君子,却没想到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周同没料到自己的一句玩笑之言竟然惹怒了对方,顿时有些着急。连忙解释:“只是和孙兄开个玩笑,孙兄休要在意。”见对方仍是不语,又连连道歉。他也没意识到为何对方误解自己,自己会如此紧张?他想了一想,又道:“不如我耍个乐子,给孙兄赔罪。”说完来到官道之上,摆了个架势,偷眼望过去,见得对方也看了过来,心中顿时一轻,随即大喝一声,原地翻起跟斗来。他这跟斗初始只是空翻,翻了十余下伸出双手辅助撑地,越翻越快,又翻了十余下后,便只靠得指尖和脚尖的力道翻动,双手双脚几乎连成了一个圆,翻动之间毫无停顿,煞是好看。直听得火堆旁传来一阵掌声,他才收住了势头。
只见孙四鼓掌道:“原来周兄翻跟斗如此好看,不如咱们明日去准备一套行头,走到一处地方,便可以去卖艺赚钱,也可免了夜宿山野之苦,只是周兄多少还得打扮一番。”
周同翻了这么许久,却是面不改色气不加粗。他听孙四开口打趣自己,知晓对方已然不再恼怒,于是凑趣问道:“要如何打扮才好?”
孙四笑道:“周兄这功夫是好,但是形象却就差了一些,须得找些毛发来染成黄色,粘到脸上、手上,如此才能般配得上。”说到“般配”二字,他不由得又停了一停。
周同笑道:“好啊,原来你是把我当猴子,你倒是要做那耍猴的人对不对?”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孙四笑了一会,看着天上的明月,突然轻身念了一句诗。周同听得清楚,在一旁大力鼓掌,“念的好,念得好!”孙四瞪了他一眼,“你道好在何处?”周同抓了抓头,感觉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他小心翼翼地回道:“那个,我确实不知好在何处,不过,我这不是看你高兴吗?所以凑个趣,给你拍拍马屁。”
孙四被周同逗得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对周同叹道:“可惜没有好酒。”周同毫不在意,挥了挥手:“没酒有甚么关系,等到得明日,咱们找个有酒的地方,喝他个一醉方休!”孙四道:“你懂甚么?这么好的月亮,就是拿来下酒的。你没见那么多文人墨客,都是如此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周同不以为然:“那些人说的东西都是假的,不能当真!”说罢就将自己今早骑马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言毕还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真信了,才落得如此惨痛的下场,今后要吸取教训,绝不再上当!”笑得孙四直打跌。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周同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对孙四说道:“我和孙兄虽然今日萍水相逢,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好像和孙兄很是亲近,不知孙兄可愿与我义结金兰,结为八拜之交?”说完一脸紧张地看着孙四,等待对方的答复。
哪里知道孙四听了这话,脸色变得及其怪异,似喜似怒,低下头并不回答周同。周同等了半晌,见得对方不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不由得垂头丧气,“是了,是在下孟浪,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还望孙兄不要见怪!”那孙四见得周同失望,他期期艾艾的道:“周兄误会了,在下并非……不愿意,只是其中……有些难处,还望周兄谅解。”
周同明白这是敷衍之词,心情愈加失落。他强自笑道:“没关系,我明白的。夜已经深了,我再准备点柴火,省的等会夜间木柴不够,篝火熄灭了。”说完自顾起身,独自去寻找枯枝。寻了一趟,却没寻到什么干枯的树枝,原来是他自己之前已经捡过了一回,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多少?周同心中越发郁闷,干脆找了两颗碗口粗细的小树,一拳放倒一棵,夹在两肋之下,一路拖了回去。
远远地见得火堆旁孙四抱膝而坐,下巴放在膝盖之上,双眼盯着忽明忽暗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周同心中突然一动,他心里想,难道对方并不是敷衍自己,而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转念又一想,或许确实是自己太过孟浪,毕竟两人才刚结识不久。而自己今日也是确实奇怪,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厚着脸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呢?周同啊周同,你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人呢?想到这里,他心情变得好转了一些,又暗中责怪了自己几句,打起精神,高声呼喊道:“孙兄,看我找的柴火如何?可够咱们二人今晚所用啊?”
孙四本来在火堆旁闷闷不乐,听得周同的呼声,眼睛顿时一亮,脸上露出喜色,站起身来往周同迎去。看到周同一手拖了一棵树回来,忍俊不禁笑道:“孙兄你这是打算多砍一些木柴,明日拿去换酒钱吗?”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一起动手,将两棵小树拖到篝火旁。
周同拿了长刀想将树枝削落,发现长刀用起来比不上柴刀方便,砍了几下之后干脆将刀丢到一旁,直接用蛮力将分叉的树枝掰下,随后抡起拳头几下将树干打折成几段,权当是大一点的柴火了。这样的暴力行为,看的边上的孙四咂舌不已。
两人收拾完毕,孙四又从马背上取下一口长剑抱在怀中,各自默契地和衣躺在篝火边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