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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成都府,灌县,赤城山下,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此时正是深秋,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炊烟已袅袅升起。不时传出鸡鸣声,犬吠声,偶尔夹杂一阵小孩的哭声,这是村头某户人家的小子又被揍了,哭声传遍了小小的安宁村,也让山崖上晨练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少年姓周,单名一个同字,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双眼明亮,双眉挺拔如剑,眉尾冲天而立。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经被清晨厚重的雾气浸透,不知道练了多久的拳,但少年脸上看不见半点的疲惫,眼里还满是精神,只是小脸上严肃的表情和年龄实在是不怎么相配。

    又打完一套拳法,少年从身上取下几个沙袋,然后站了个桩法,双手抱圆,虚灵顶劲,呼吸绵长。这一站又不知多久,直到日上三竿,山崖下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喊道:“哥~~~,哥~~~,回家吃午饭了。”少年这才双手缓缓下压至腹,“呼”的一声,吐出一道白色的雾气。

    周同随便收拾收拾,活动了下身体,起身下山回家。他不走上山的小路,而是拉着一根树藤,顺着陡峭的山壁滑下,然后又几个纵跃,便下到了山脚,这可比原路返还要省时得多。

    回家吃的午饭,其实也就是一盆粗粮面饼加上两块腌兔子肉,父子三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午饭,周同负责洗涮,做完家务又开始读书。家里书虽不多但也不能算太少,都是些旧书,全是老爹周成省吃俭用买的,或者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搞到的,除了开蒙用的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学书籍之外,还有几本史书、几本杂记和一些读书人留下的笔记心得。

    这些书其实周同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但他爹前不久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本旧兮兮的书来,他认得名字,一本叫《千字文》,一本叫《庄子》,还一本叫《心术》。他本不想读的,第一本还好说,勉强可以当故事看,后面两本完全读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爹不同意。他爹说的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还说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方法,所以他也只好苦兮兮的抱着几本看不懂的书天天苦读。

    周同缩了缩脖子,刚才读书走了神,头上被敲了一记狠的。随后背后转出来了络腮胡老爹,老爹用他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猎物:

    “老子跟你说过好多次了,要读书才能当官,要当官才能不像老子一样每天都得去打猎,你这个小兔崽仔!老子天天都打头熊也不够你吃!不认真读书,今后你还想吃饱肚子,啊?皇帝老子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皇帝老子说的还能是错的,啊?你老子我没本事,读书读不来,你个兔崽仔,要是学老子不好好读书,老子把你腿打断,看你还去练个锤子的拳!”

    边上的弟弟周仁趁老爹背对着他,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被周同一眼瞪了回去。

    “爹啊,我这读书不好,还不都是你总是打头,还打得这么重啊?再聪明的儿子都要给你打成个笨蛋,更别说当什么官了!”周同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周成一抬手又是一巴掌拍大儿子头上,“犟嘴罚多读两次!读完再去把老子昨天在老盘根哪里下的几个套去检查一下!”老盘根说的是山崖后面一个小湖边上的一棵大树,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独木成了林,平时不少动物会在湖边喝水,多是小动物,猛兽到没发现什么,算是周同小时候的禁地之一,当然现在长大了可以使唤了,下套的事老子去做,检查的事情就该儿子去弄了。

    周同不敢再辨,读书声又大了起来:“……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对了爹啊,这些话究竟是甚么意思啊?儿子真的完全不懂!就这么读背,什么都不懂,背下来了就能有用吗?”

    周成这次没有上巴掌,本来转身要走的又转了回来,又瞪了老大一眼:“你问老子,老子问谁?老子也没读过书,老子以前年轻时也找人学过,还是找的县里的秀才公,可惜老子那时候不知道这个读书的道理,所以没学得出来;你现在既然知道了书要多读的这个道理,那就只管读,只管背,哪有那么多屁话!”说完气呼呼的就走了,在儿子面前丢了脸,没动手算是很克制的了。

    老爹一走,周同抬手就给周仁一巴掌,叫你笑,跟哥一起背。周仁委屈的别了别嘴,最后还是屈服在了大哥的积威之下。

    别人读书的时候都是正襟危坐,可周同不一样,他名字叫“同”,实际上和别人一点也不同:他读书的时候是虚坐着的,好像是骑在一匹马身上,这个奇怪的姿势是他的络腮胡爹周成要求的;不仅如此,还要求他不管是走路的时候,还是练拳的时候,或者是睡觉时候,都要保持一种奇怪的呼吸节奏。周同觉得这个要求真的不难,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二总是做不到,后来周成也就只要求老大这么做了。他曾经问过自家老爹好多次,这个所谓的呼吸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要这样做,周成一直是语焉不详。

    周同匆匆读了几遍书,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务,把书一扔,也不管还要继续读书的弟弟,一个翻身就从窗口钻了出去。

    他花了一刻钟时间,来到老盘根,检查了几个套子,发现有一个套子套中了一直肥大的野兔,于是解下兔子吊到一边,休息了一会,又开始锻炼身体。这次练拳是对着树练,随着砰砰的沉闷声,树皮被打击得四处飞溅。因为近几年来身体长得飞快,他的力气也随之快速增长,这练拳的小树已经被打断了好几根。练了个把时辰后,周同一声大喝,右腿重重地抽在了树干上,只听咔嚓一声响,那小树被拦腰踢断。很好,这就算是又砍了一些柴了。他抽出随身的柴刀,把碍事的枝丫清理一下,方便等会拖回家。

    脱下衣服,少年露出稍显精瘦的身体,一个猛子穿入湖中。湖水冰凉也很幽深,起码他没在中心潜到底过。这里虽然只是一个单独的湖,没见得有水流入,也没水流出,但湖里的水向来都没有减少过,当是有暗河从下方经过,因此也带来了不少大鱼。周同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抓足够多的鱼回家,如果能抓得够,那么那只运气不好的兔子就可以让老爹拿去镇上换点盐巴——如果今日老爹在其他地方没收获的话,还可以顺带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

    周同今日运气比较好,在错过几条巴掌大的鲫鱼之后,总算看到一尾足足两尺长的大草鱼。他屏息静气,全身软绵,随着水流慢慢到了大鱼侧面,身子骤然紧绷,右手并指如枪,好像无视水的阻力,只一个刹那,手掌便直直插入了鱼身,随即死死扣住。大鱼受此重创,在水中剧烈挣扎,不停扑腾,带动周同上浮下窜,无法稳定身形。

    过了好一会,那鱼才逐渐停止了挣扎。周同将鱼抱上岸来,将就裤腿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珠,穿上衣裤。寻一根枝桠将鱼串好,又将兔子也吊在上面。他正准备着再拖上那棵小树回家,却没料到头一抬就看到一个黑黑的身影藏在前面的树荫之下,两只小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涎水快垂到地上。那是一头黑瞎子,伏低了身子作出击状,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叫。

    一猪二熊三老虎,山里人都知道,周同从小就听老爹将这些事情讲述了无数遍,但自己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回忆着老爹讲的经验,遇到熊不能跑,他将猎物丢到地上,迅速从腰间拔出柴刀双手紧握,稍稍弯腰,也是盯紧了黑熊的一举一动。

    那熊不停嘶吼、威胁周同,不时人立而且重重落下,爪子在地上刨来刨去。周同突然心中一动:这畜生难道是在呼唤同伴?他见这熊身形不比平常老爹所猎的大,似乎还未成年,如此的话,周围难保没有成年母熊的存在,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

    一滴滴水珠顺湿漉漉的头发流下,流过周同的脸颊,汇集到下巴,最后滴落到土里,周同连随手擦拭一下都不敢,生怕刺激到对面的猛兽。

    如此继续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周同慢慢蹲下,一手取下挂在枝桠上的兔子,动作轻柔地扔向黑熊的左首几步开外的位置。

    那黑熊抽动了几下鼻子,磨蹭着到了兔子处,又闻了几下,却并不下口,而是又转身直勾勾地望着周同,不过却没有再继续低吼。

    周同心神稍稍放松,看来有戏,不过这畜生似乎是对自己脚下的鱼更感兴趣。他重复刚才的动作,将鱼提起朝那熊的更左方扔去。

    黑熊朝周同张嘴吼了一声,快速奔向那条大鱼,那是它的战利品了。周同紧绷着肌肉不敢放松,趁黑熊埋头撕咬,他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撤离。他不敢原路返还,生怕遇到母熊,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绕了一个大圈子,直到日头已经西沉,他才回到村中。周同觉得,自己似乎从没这么累过,就算练上一整日的拳,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四肢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