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问道:“你就不想替自己辩解点什么?”
张鹤龄如实答道:“没什么好辩解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管初衷如何,我确实做错了事,要怪只怪我自己没跑掉,怨不得别人。”
一提到跑路,弘治皇帝气就不打一出来,你当我大明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过说起来也难怪人家这么有底气,锦衣卫和东厂几乎全员出动,还是差点让他跑了。
“这还多亏你的好弟子,据牟斌说,要不是他,你现在已经出海了?”
张鹤龄点头答道:“毛宪清此人本就有大才,而且他能做到明辨是非,无论亲疏,确实难得,此人陛下一定要重用,日后绝对是大明的肱股之臣。”
弘治皇帝不解,问道:“他出卖你,你还帮他说话?”
“当然了,假如我能走出这道门去,作为他的恩师,我还是会好好骂他一顿的!”
“骂一顿就完了?”
张鹤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你倒是挺宽容的,今日落得如此下场,全拜此人所赐,你竟然不打算报复?”
“陛下此言差矣,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是我自找的,跟别人没关系,毛宪清能够以国事为大,说明在他心中国法大于天,若是朝中大臣各个如此,何愁天下不能大治?”
“可是,他毕竟是你的弟子,和你有师徒名分,这样做有违孝道。”
“忠孝不能两全,问题在于忠孝二选一是谁造成的,说到底就是陛下和臣二人之间的矛盾,毛宪清只是夹在中间,如论他选哪边,结果都是错的。”
弘治皇帝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他上书请辞,朕拒绝了,现已调往贵州龙场驿站当个驿丞,以后再找时机重新启用。”
龙场驿站?
张鹤龄心里暗道,那里不是传说中王守仁悟道的地方吗,怎么现在变成毛宪清了!
莫非是历史不甘被自己改写,非要逮个人去龙场改造一番才肯罢休?
最后,弘治皇帝站起身来,说道:“行刑在三日之后,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尽快告知于朕,朕帮你去办。”
“三日之后?”张鹤龄撇撇嘴,说道,“不都是秋后问斩吗,这才三月初,还早着呢。”
“朝廷对你的判罚是斩立决,无需等到秋后,”顿了顿,弘治皇帝不甘心地说道,“朕没诛你九族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如此说来,臣还要谢谢陛下不诛九族之恩。”
两人的谈话至此结束,弘治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昭狱大门。
虽然张鹤龄的言语中充了满冒犯和不敬,但是,弘治皇帝竟然觉得别有一番滋味,自登基以来,平日里谁在自己面前不是恭恭敬敬的,甚至被自己看一眼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更别提这种放肆的话。
现在张鹤龄却摆出一副人死鸟朝天的无所谓样子,言语间毫无顾忌,想说什就说什么,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真可谓是胆大包天,花样作死。
不过,事后回味一下,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起码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之辈强多了……
弘治皇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听不进良言相劝?
平日里看到有谁弹劾某位大臣,第一印象就是臣子间的勾心斗角,无非是他们之间争权夺势的手段罢了,却没有认真想一想,被弹劾之人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当初真的没有人弹劾内阁首辅刘吉吗?
怕是不少吧,都被自己扔一边去了。
你们不好好干自己的活,整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烦不烦啊?
特别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看不好,竟然弹劾内阁首辅?
可是,事实证明,刘吉的问题真的很大。
如此看来,这个结果是不是自己纵容所致?
可惜啊,张鹤龄也是死到临头才敢跟自己讲实话,其他的人,谁有这个胆子?
出了昭狱,萧敬和牟斌正在等候。
弘治皇帝回头看了一眼牢房的大门,依依不舍地说道:“今日这个局面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他若是有什么遗愿未了,尽量帮他实现。”
“臣谨遵陛下旨意!”
弘治皇帝正打算离开,忽然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一身儒衫,手里提着酒菜。
“罪臣毛宪清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你来做什么?”
“罪臣来看望恩师。”
牟斌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弘治皇帝,因为张鹤龄现在的身份比死囚还要敏感,理论上是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的。
弘治皇帝思索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谢陛下恩典!”
张鹤龄正躺在床上思考人生,自己是穿越来的,被咔嚓一刀以后,能不能穿越回去啊?
如果能穿回去就好了,就当做了一场梦。
只是,这场梦太过真实了。
这时候,听到有人进来,估计是王老六来送饭了,便闭着眼睛说道:“辛苦了,今日没什么胃口,先放一旁吧。”
说完之后,却没听到王老六离开的声音。
张鹤龄又说道:“我过一会再吃,放心吧,不会绝食的。”
还是没有动静,张鹤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疑惑地坐起身来,然后看到毛宪清站在自己面前。
“你来了。”
张鹤龄表现的很平静,根本就没有任何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
“这是恩师喜欢吃的烧鸡,学生特意到东城赵家老店买的。”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点吧,你我今日一别,也只能来世再见了。”
毛宪清摆好酒菜,把酒斟上,说道:“第一杯酒,谢过恩师的栽培。”
张鹤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毛宪清继续倒酒,说道:“第二杯酒,学生与恩师拜别。”
张鹤龄仍是一饮而尽。
毛宪清再倒酒,说道:“第三杯酒,学生向恩师赔罪,虽然学生所犯的过错远非一杯水酒可以化解,但是,但是……”
张鹤龄没等他说完,再次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