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亲自带队,押着一众人犯回京报捷。弘治皇帝大喜,大力表彰牟斌的功劳,下令犒赏三军,牟斌却毫不居功,说道:“微臣此次能够大破白莲教,寿宁侯和庆云侯功不可没。”
弘治皇帝惊讶地问道:“这里面还有寿宁侯和庆云侯的事?”
牟斌如实禀报,弘治皇帝立刻召见寿宁侯和庆云侯进宫,看到殿堂之下的两位皇亲国戚,心中大感欣慰,说道:“牟卿家为两位请功,朕方知两位爱卿在幕后出力甚多,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张鹤龄说道:“陛下,臣等世受国恩,些许功劳,不值一提。”
周腊刚要说话,一听张鹤龄此言,顿时也不作声了。
弘治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赏肯定是要赏的,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和朕商量,庆云侯,你此番深入虎穴,若是让皇祖母知道了,又要责怪朕了。”
庆云侯周腊赶忙回道:“让陛下和娘娘担忧,臣万死之罪!”
弘治皇帝摆了摆手,说道:“卿家有大功,怎可说万死之罪,你去慈宁宫看看皇祖母吧,不要让她担忧。”
周腊起身告退,弘治皇帝又说道:“天津卫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日后更需严加管束,不能让白莲教这样的乱党再次聚集。”
张鹤龄皱了皱眉,说道:“陛下,臣不敢苟同。”
弘治皇帝问道:“卿家有什么好的建议,说来听听。”
“回陛下,”张鹤龄说道,“天津卫乃京师的护卫,同时又是海港,地理优势甚为关键,非但不能束缚,反而要放开,微臣认为,天津卫应当建立府衙,明确秩序,广纳流民,规划新城,假以时日,其规模将不下于京师。”
天津卫在元朝称为海津镇,是漕粮运输的转运中心。燕王朱棣起兵靖难,在此渡过大运河南下争夺皇位,之后将此地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眼下这里只是一座土城,先设天津卫,和后面加的天津左卫、天津右卫,三卫又合称天津卫。目前只设立了民政、漕运和税收、军事等建制,并未设府,也从来没有天子打算在这里设府。
张鹤龄的建议让弘治皇帝眼前一亮,问道:“区区天津卫,可以建新城?”
张鹤龄回道:“陛下,我大明朝海禁已有百年以上,但是天下万国,却都在海上谋生路,佛朗机人的舰船已经巡视四海,到处侵占土地,如果有一天,佛朗机人的坚船利炮自天津卫登陆,只需一日便可剑指我大明国都,天津卫的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必须重兵把守。可如果一昧地加强军事,供给体系不足,无法支撑,因此,必须还要加强经济,扩建城池,广纳流民,将天津卫打造成一座坚固的堡垒,方可保证我大明国都无海上忧患。”
弘治皇帝思考许久,又问道:“若天津设府,这知府一职,可有合适人选?”
张鹤龄想了想,自己身边虽然有些青年才俊,但是这些人离知府还远着呢,既然皇帝打算设府,这是好事,知府的人选必须靠谱,那怎么样的人才靠谱呢?
这时候,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韦小宝,还有一句经典台词:“……我心中有个道理,凡是没本事的,只好靠拍马屁去升官发财;不肯拍马屁的,一定是有本事之人。”
想到这里,张鹤龄说道:“回陛下,微臣推荐太常寺少卿李东阳。”
弘治皇帝很诧异,李东阳目前的职位是太常寺少卿,官居四品上,无论是官阶还是能力,去做天津新城的知府确实比较合适,可问题是,就在几个月前,李东阳在奉天殿上亲自拎着侍卫的金瓜要锤张鹤龄,按理说张鹤龄应该对李东阳恨之入骨才对,怎么反而推荐李东阳作天津知府?
却不知,正是因为当初李东阳拎着大锤追的张鹤龄满街跑,张鹤龄才认定李东阳是个有本事的人,而且不畏强权,可堪重用。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看了看牟斌,问道:“牟卿家意下如何?”
牟斌说道:“回陛下,臣以为李少卿是个合适的人选。”
弘治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天津设府,滋事重大,需群臣商议,内阁定夺,不过,两位爱卿的建议朕会考虑的。鹤龄,一会你陪着朕去后宫看看皇后,她很想念你。”
牟斌一听人家又聊到家事了,便起身告退,弘治皇帝却没有动,而是问道:“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盐坊收益如何?”
张鹤龄回道:“臣加入了味精作坊,月收益已经达到八万两。”
弘治皇帝很满意,说道:“那个味精不错,可惜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朕听说有的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更别提什么精盐和味精了。”
“回陛下,臣最近正在培植一种新的作物,是从一名佛朗机商人手里得来的,如果能够成功,臣保证天下百姓不再会挨饿。”
“真有此事?”弘治皇帝大喜,“什么作物?”
“臣将其翻译为土豆,预计亩产能达到二十石以上。”
“二十石?”弘治皇帝笑了,“天下怎么可能有如此高产作物,你定是和朕说笑了。”
张鹤龄正色说道:“陛下,不是说笑,此物原产自黄金洲,是佛朗机人发现并带回欧罗巴洲,在佛朗机诸国,土豆已经是常见的主食,正因为此物高产,佛朗机人再无粮食之忧,才可以放开手脚,大兴军事。臣听闻佛朗机人的舰船已经远下重洋,而且佛朗机诸国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因此每个国家都在积极改良舰船与火炮,如今佛朗机人的船炮比我大明朝不知强了多少。我天朝上国今日无忧,明日无患,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后呢?”
弘治皇帝眉头紧皱,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鹤龄继续说道:“臣认为,如今大明朝虽依士人治天下,但是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无工不强,士农工商不需要分个孰轻孰重,需齐头并进,才能国富民强。”
自朱元璋开国以来,重士农,轻工商,但是到了弘治皇帝这里,这一百五十年来,士人靠着优越的社会地位,不断兼并土地,而且士人是不需要交税的,所以国库并不丰腴,反而是流民四起,弘治皇帝也深知这里面的弊端,但是祖制如此,就算他想改变却也无能为力。
“继续说。”
张鹤龄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展示出来,但是他也知道,历史人物都有着特定时代的局限性,如果你告诉弘治皇帝,改变皇权集中制,建立民主议会制,恐怕自己话没说完就被砍头了,很多事情只能徐徐图之。
“臣认为,当务之急是粮食,百姓需要吃饱肚子,才能有精力做其他的事情,所以臣打算推广土豆,并且寻觅其他良种,臣从佛朗机人口中得知,万里之外的黄金洲有一种玉米,亩产量可达五十石,此外,还有多种高产作物,如果能引入我大明朝,以后便不需担心粮产问题,稳住根基,便可以大力发展工商,到时候我大明朝的坚船利炮巡视四海,才能真的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很诱人,弘治皇帝自少年时候,见证了成化帝时期的混乱朝堂,便立志要做一个好皇帝,执政这五年来,他尽心竭力,每日批阅奏疏都要至午夜时分,每日的睡眠也就两三个时辰,但是他所期盼的天下大治并没有实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问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何天下仍然民生疾苦?
朝政的弊端他也清楚,大明朝建国一百五十年,很多祖制已经不再适合眼下的局势,但是祖制可不是说改就改的,大明朝是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每一条与士人利益相关的制度都动不得,你这一动,天底下的士人便会怨声载道,如果强行改制,甚至会引发朝堂不稳,时局动乱。
但是张鹤龄的话给了他新的启发,士农工商,大明朝一向轻视工商,商贾虽然衣着鲜亮,但是地位卑下,谅你家大业大,只一个小小的县令,都可以让你家破人亡。没有制度管束,工商无法兴起,但是农呢,老百姓是天下的根基,大明朝自建国以来,对农业是非常重视的,可时至今日,竟然流民四起,这又是何故?
方才张鹤龄提到海上,文皇帝之后,大明认为自己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从此开始实行海禁,可是近年来,沿海受到倭寇骚扰不断,而且各大港口已经有佛朗机人频频登陆,你实行海禁,别人却在海上称王称霸,终究有一天,当别人的坚船利炮敲响天国大门之时,又该如何应对?
弘治皇帝思索良久,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爱卿说的有道理,但是祖制如此,想要改制,朝堂上下定是反对声起,即便是朕想要有所动作,却也是千难万难。”
张鹤龄说道:“陛下此言差矣!”
弘治皇帝再一次被无情反驳,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鹤龄。
“若是遇到困难便要放弃,那么我们想一想,太祖高皇帝开国难不难?”
弘治皇帝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动,却仍是没有说话,他想听下去。
张鹤龄继续说道:“太祖高皇帝一介布衣,无权无势,却心系天下苍生,揭竿而起,最终推翻暴元政权,建立我大明万世基业,千难万难却又如何,只要陛下敢去尝试,微臣相信,朝堂之上固然有反对的声音,却也会有很多像臣一向的有志之士,愿意穷毕生之精力,为陛下,为天下苍生尽职尽责,尽孝尽忠。”